(长篇名人传记)
当今奇人周兴和
(出版稿)
舒德骑著
2011年10月
题 记
这是一本
苦难者励志的书,
创业者寻求的书,
反贪者借鉴的书,
腐败者胆怯的书。
打开一扇窗,让您的视野穿越整个世界;关闭一道门,让痛苦永远与您远离;点亮一盏灯,让光明照亮您的生命的途程——本书是一扇窗,是一道门,是一盏灯。
导 读 语
这是一个传奇人物的秘密档案。
他,降生在川北农村一个风雨飘摇的地窖里,在苦难中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光;他14岁结婚,15岁就为人父,稚弱的肩膀过早地挑起全家人生存的重担;他命运多舛起落沉浮,曾坐过牢,3次死里逃生,4次婚变,打过上百场维权官司,饱尝了人间冷暖和世态炎凉。
他,只是一个小学文化、从大山里走出来的青年农民,在走投无路的绝境中,以超常的胆识和毅力,历时数年历尽艰辛,攻克了国家耗时30年、耗资25个亿未能研制成功的科技难题,被誉为“21世纪重大科技成果”,获得国家34项发明等专利,在国内外获得30多项个人荣誉。
他,发明的新型绿色环保建材,与延续几千年的秦砖汉瓦、几百年的钢筋水泥建材有着本质的区别,被媒体称为“中国绿色建材之父”;他立志要在有生之年,致力于天下穷人住房问题,他发明的专利技术已在20多个国家落地生根;用他发明的秸秆建材技术,完全不用钢筋水泥和传统砖瓦来修建房屋。从2001年至2003年,在北川、青川、汶川、彭州等地方建设的1000余处房屋,在汶川大地震中无一倒塌,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
他,作为一个普通中国农民,却走访过世界几十个国家,成为总统或首相官邸的座上宾,曾得到过两个国家总统、三个国家总理接见,埃塞俄比亚总统亲自为他建成的项目剪彩,并授予他国家“杰出贡献奖”;2010年3月和2012年2月,他受邀随同国家副主席习近平分别出访北欧和美国;2008年,他的项目列入联合国 “千年阳光计划”向世界推行;2009年9月,联合国鉴于他发明技术转移对人类所做的特殊贡献,授予他“杰出创新奖”。
当今这个奇人,他的名字叫——周兴和。
1、埃塞俄比亚总统吉尔玛与周兴和共同为星河建材厂落埃剪彩
2、埃塞俄比亚国务部长阿可贝与周兴和签订战略合作协议
习近平副主席访问瑞典时在诺贝尔
颁奖大厅接见周兴和时的情形
埃塞俄比亚总统吉尔玛在总统府接见周兴和
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向周兴和颁发
“全国优秀企业家”奖牌
联合国南南合作局局长周一平与周兴和在
“千年阳光计划”签字仪式上
二00九年周兴和获联合国技术转移对人类杰出贡献奖
“五、一二”汶川大地震后周兴和在灾区
考察后返回成都的直升机上
作者与本书主人公周兴和合影
目 录
开 篇 语……………………………………………………………5
第一章 苦难岁月…………………………………………………6
地窖出生的孩子……………………………………………………8
可怜天下父母心……………………………………………………12
饥饿寒冷童年梦……………………………………………………15
少年失学当农民……………………………………………………18
十五岁时做父亲……………………………………………………21
屋漏偏遇连天雨……………………………………………………24
拖不死的穷汉子……………………………………………………26
第二章 走出大山…………………………………………………30
春江水暖鸭先知……………………………………………………30
小荷初露尖尖角……………………………………………………33
处心积虑揽工程……………………………………………………36
寄人篱下太无奈……………………………………………………38
稀里糊涂进班房……………………………………………………40
在特殊的学校里……………………………………………………43
第三章 尘世姻缘…………………………………………………47
深明大义结发妻……………………………………………………47
为创新业缔姻缘……………………………………………………51
为诚信身负巨债……………………………………………………53
横下心来渡苦海……………………………………………………57
山重水复疑无路……………………………………………………60
困境中灵光突现……………………………………………………64
内外交困搞发明……………………………………………………66
辨析危机与良机……………………………………………………72
劳燕分飞离故里……………………………………………………75
第四章 绝地求生…………………………………………………78
苦不堪言再创业……………………………………………………79
感谢折磨你的人……………………………………………………79
亚太广场的转折……………………………………………………81
猫与老鼠的游戏……………………………………………………84
绝境中舍命抗争……………………………………………………88
猝不及防的较量……………………………………………………92
第五章 生死博弈…………………………………………………97
成都周边狼烟起……………………………………………………97
葫芦里卖什么药……………………………………………………100
独树一帜的主张……………………………………………………103
圆了一个中国梦……………………………………………………106
成功背后的陷阱……………………………………………………109
阎王小鬼的神通……………………………………………………112
第六章 命悬一线…………………………………………………114
坠山崖死里逃生……………………………………………………120
再婚夫妻生芥蒂……………………………………………………124
男儿有泪不轻弹……………………………………………………127
啼笑皆非的新闻……………………………………………………131
死神惨淡的笑容……………………………………………………134
向世界庄严承诺………………………………………………^138
扑朔迷离的车祸……………………………………………………141
第七章 破釜沉舟…………………………………………… 144
商函寄到废品站……………………………………………………144
莫名其妙盗窃案……………………………………………………147
强权与弱势群体……………………………………………………151
为维权虽败犹荣……………………………………………………154
天方夜谭的故事……………………………………………………157
野牛对狮子反击……………………………………………………160
抽屉里的拘留证……………………………………………………163
出人意料的结局……………………………………………………166
辨识李逵和李鬼……………………………………………………170
狭路相逢仁者胜……………………………………………………173
公正判案服民心……………………………………………………176
第八章 转战海外………………………………………………180
何去何从的迷茫…………………………………………………… 183
阴霾中一缕阳光…………………………………………………… 187
不速的海外来客…………………………………………………… 190
难以理喻推介商…………………………………………………… 193
远涉重洋到非洲…………………………………………………… 197
至高无上的评价…………………………………………………… 201
寻找神奇的宝藏…………………………………………………… 204
天涯海角存知音…………………………………………………… 209
一个有趣的插曲…………………………………………………… 213
多伦多会议美谈…………………………………………………… 218
民富国强建议书…………………………………………………… 223
第九章 苍天作证………………………………………………228
突如其来的灾难…………………………………………………… 229
失事飞机幸存者…………………………………………………… 234
强震中见证奇迹…………………………………………………… 239
驰骋天下之至坚…………………………………………………… 244
一个超级志愿者…………………………………………………… 249
让人间充满爱心…………………………………………………… 255
不辱神圣的使命…………………………………………………… 259
声泪俱下的控诉…………………………………………………… 263
第十章 韧者无敌………………………………………………267
走上大学的讲坛…………………………………………………… 270
创意改变了世界…………………………………………………… 274
给习副主席的信…………………………………………………… 278
修桥铺路报桑梓…………………………………………………… 282
清明时节的祭祀…………………………………………………… 286
冬天过去是春天…………………………………………………… 290
尾 声…………………………………………………………294
后 记…………………………………………………………296
作者简介…………………………………………………………300
开 篇 语
在古希腊的神话中,普罗密修斯把火种送给了人类,而自己却长年被锁在悬崖绝壁上,忍受着饥饿、疲惫和被鹰鹫啄食内脏的痛苦。马克思称他为哲学史上最伟大的殉道者和圣道者。
莫名其妙,在采访完本书主人公,完成了全书写作构想,打开电脑准备敲动键盘时,笔者的思绪和情感,却鬼使神差地和去年写的《鹰击长空——歼10总设计师宋文骢的传奇人生》这本书联系了起来。写下开篇几个字,我突然记起在写《鹰击长空》时,曾经读到的那个古希腊神话故事来。
这个故事悲壮而美丽。
诚然,本书的主人公周兴和先生和宋文骢院士之间还不能完全画等号。他们一个是草根出生从大山中走出来的农民,一个是哈军工毕业而今已是中国工程院的院士。再者,他们发明创造的领域也不同,所取得的成就、创造发明的历史文化背景、所得到的社会评价也不同——但,笔者以为,有一点应该是共同的,那就是:凡取得了非凡成就的发明创造者,无一例外的都具有一种了不起的信念,都具备了一种常人不具备的牺牲精神,才可能有勇气在未知的天地中前行,才有可能绝处重生创造奇迹。所以,对周兴和先生和宋文骢院士而言,他们在探索科学技术未知领域中的那种胆识、那种睿智、那种艰辛、那种忍耐、那种执著,其实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处的。
鹰击长空笑看云卷云舒。
鱼翔浅底静观潮起潮落。
一缕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失落在眼前的书桌上,面对着一大堆写作素材,我陷入久久的沉思。
是的,勇敢的开拓者把他的脚印刻在沙漠里,安逸的徘徊者只是把他的足迹留在沙滩上。沙漠和沙滩虽说只有一字之差,但两者之间涵义,却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人,自然各有各的活法。
安逸的徘徊者或许使人羡慕。
但勇敢的开拓者却令人唏嘘。
曾在西藏布达拉宫前的暮色中,见过一步一叩首朝圣的长者。这些朝圣者来自遥远的雪山,来自偏远的草原,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风餐露宿,忍饥耐寒,历尽艰辛,用自己的身体丈量着高原的土地,义无反顾朝着心中的圣地长拜而去。尽管我不信佛,对他们这种苦行僧似的举动也持商榷态度。但每每见到这种情形,不知为什么,总会不由自主从心底里升起几许对这些朝圣者的敬意来——为他们的那份信仰、那份虔诚、那份执著、那份精神。
流动的是岁月。
苦短的是人生。
翻阅着眼前的素材,我不禁又想起了高原上那些朝圣者。周兴和多年如一日苦苦的追求,其实和这些朝圣者也是有共通之处的——只不过一个追求的是来世的圆满,一个追求的是今生的价值罢了。
百折不挠的韧者,才有可能到达他心中的圣地。
艰苦卓绝的境遇,才有可能创造出人间的奇迹。
天生奇才周兴和,
发明产品样样精。
造福人类无穷尽,
扬名中外结善情。
美籍华人、华侨界知名企业家廖聪明老先生热情洋溢地赋予周兴和先生的一首诗,为他的人生勾勒出一幅淡淡的素描来。
秋阳已经西斜,夜色渐渐浓了起来。静夜里,我一页一页翻阅着周兴和的人生档案,试图从他童年苦难的地窖里、少年艰辛的荒坡上、青年煎熬的夜色里、中年拼命的途程中,寻觅出他留在岁月中那些痛苦与悲壮、平凡与神奇、光荣与梦想的履痕来……
第一章 苦 难 岁 月
人,离开母体一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或许由于胆怯,或许由于惶恐,或许由于焦虑,, 面对即, 将走过的人生,无一例外地都是嗷嗷大哭。人生美好,但人生无常。无论帝王或是庶民,在每一个人生命的进程中,都必须面对死亡、疾病、贫穷、饥饿、苦痛、烦恼等问题的侵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地窖出生的孩子
“这些年,不少来采访的记者都曾问过我,你童年时期记忆最深刻的事是什么?”汽车在公路上疾驰,周兴和说话间停住话头,陷入久久的沉思。良久,他抬起头来缓缓说道,“要说记忆最深刻的,或许,就是我出生时那个阴暗潮湿的地窖,就是我开始记事时那个挡不住风雨的草棚吧……”
周兴和所言不谬。
时值深秋,我来到生于斯长于斯他的家乡三台县。
三台,位于川北丘陵地区,原本是个历史悠久人杰地灵之地。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郪王国都城就建置于此,此后历为州、郡、府之治所,唐宋时与成都齐名。这里既是交通“襟喉之地”,又是商品集散地和经济文化中心,素有“川北重镇、剑南名都”之称——然而,沧海桑田,斗转星移,自明末清初之后,这里却是极其贫穷和落寞了。
周兴和的老家,坐落在三台和盐亭分界的一个山坳里,一条崎岖的山间小道,连着山那边盐亭县的毛公乡,下山来就是三台县的三元乡。山下有条小河,叫魏河。千百年来,魏河两岸的人们,都在这块土地上辛勤耕作繁衍生息。
1953年农历八月初八,周兴和就出生在这贫瘠的山窝里。他出生那年,天干地旱,过了处暑,灸热的太阳依然烘烤着这块龟裂的土地。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午夜,虽说已至仲秋,但家里依然又闷又热。
他降生的地方,的确是山坡上一个装红苕的地窖里。
他家栖息的这个地窖,和北方人居住的那种冬暖夏凉的窑洞有着本质的区别。在四川农村,农民常在坡壁上挖出土洞,用来储存红苕洋芋之类的东西。由于南方多雨,植被繁茂,这种地窖夏天潮湿,冬天阴冷。遇到雷雨天,雨水就哗哗冲刷着洞口,像要把地窖冲塌;到了冬天,呜呜的寒风透进洞里来,像要把人冻僵。
在乡村,只有那种穷得不能再穷的人家才会在这种地方栖身。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家里真是一贫如洗。潮湿闷热的地窖里,只有一张用竹木搭起的床铺、床上铺的是干草,干草上只有一张破烂的草席,草席上只有一床破烂的棉絮。”时间过了几十年,周兴和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破烂的窖洞外,是用茅草搭的一个草棚,用以挡风避雨。茅草棚里,一眼泥灶,一口破锅,锅里煮的东西,大概和大户人家的猪食相差无几,更不要说和如今城里人养的猫狗食物相比了。”
不过,日子尽管过得艰难,降生到这个破窖里孩子嗷嗷的哭声,还是给这个贫苦的家庭添了一丝生气,带来一丝喜悦,特别是老来得子的父亲,更是喜不自禁。
周兴和的父亲叫周显文,是一个乡邻皆知的苦命人。
循例,写人传记,至少要刨根问底上溯到主人公的八代祖宗,如若此人祖上曾在朝廷为官,或是社会名流,声名显赫,便可以此来证明主人公是出自名门望族。但,周兴和祖上是官宦人家还是贫家小户,是大富大贵还是穷愁潦倒,由于他父亲幼年失亲,他的家史已无从稽考——只是,他父亲对祖父的情形还是知道一些的。
兴和幼年时,曾听父亲说过,祖父是个乡村医生,由于医术还算高明,在当地还有一些名气,辛劳一辈子,也有了一些积蓄。他父亲13岁那年,与外出行医的祖父准备回家过年,不料祸从天降,在川北大山里遭遇了土匪。土匪不但抢了祖父的钱财,还杀死了他祖父和挑夫。年幼的父亲见事不妙,滚下山坡,躲藏在茂密的灌木丛中才逃过一劫。
祖父死后,父亲无依无靠,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为了活命,无论寒冬酷暑,早晨黄昏,年幼的父亲端着一只破碗,手拿一根打狗棍,四处流浪以乞讨为生。饿了,就求人家施舍一个红苕或半碗米汤;困了,就蜷缩在破庙或钻进草堆。父亲一辈子饥寒交迫颠沛流离,受尽世人白眼和富人欺凌——这一点,无疑会在年幼的兴和心中刻下深深的伤痕。
兴和父亲稍大,一个农村草药医生见他实在可怜,这才收留了他,让他结束了讨口要饭的日子。此后,父亲在为这个草药医生挑担打杂之余,偷着学了一点草药知识和医药常识。在后来的日子里,父亲就靠偷学的这点本事维持自己的生计。
1950年川北解放后,父亲才回农村分得一份土地。第二年,他的生计好了一些,经人说合,与兴和的母亲在这个破窖里组成了一个家庭。这一年,他的父亲已经51岁,到生下兴和这一年,已经是52岁了。
兴和的母亲叫侯树清,出生在一个贫家小户里。她的前夫姓王,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解放前被国民党抓了壮丁,死在了炮火中。但,却为苦苦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留下一双儿女。
父亲没有文化,儿子生下后,按乡间规矩,他请场上的八字先生给儿子算过命。不知是那算命先生信口雌黄,还是故弄玄虚,他排完兴和八字,捻了捻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掐指细细一算,高深莫测地告诉他的父亲:这孩子出生的年辰属水,为“长流水”;出生的日子属木,为“石榴木”;出生的时辰是甲子时,相书上称为“海中精”。由此推断,此人既为长流水中之石榴木,一生命运波折起落沉浮,只不过木漂水中,倒还有惊无险;命相既为“海中精”,就不怕火烧雷劈水淹土埋。此人长大之后,为人诚信耿直义气仁慈,但胆大倔犟爱认死理。一番推论下来:此人此生虽有大灾大难,但也会有大福大贵。
父亲闻言,又惊又喜,他既为儿子的未来担心,又为儿子的未来欢喜。
儿子稍大,父亲请人给他取名“兴和”。至于他为何认可儿子这个名字,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概,既然儿子一辈子多灾多难命运坎坷,他祈求儿子再不要像自己这样受穷受苦,能够衣食无忧兴旺和平吧!
兴和的降生,虽说给这个家庭带来喜悦和生气,但让大人焦心的是,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
“母亲生下我后,后来又给我添了个兄弟。当时我父亲已经50多岁了,母亲常年有病,在那种艰难的境况中,单是要喂饱一家人的肚皮,就够父母操碎心的了。”周兴和回忆道,“我那时人小,除了饥饿和寒冷,经常仰头呆呆望着我家住的那个黢黑破烂的茅草棚。寒风吹来,屋檐下几绺茅草在风里飘飞,棚顶上千疮百孔,整个草棚都在风里摇晃。小孩子胆小,我经常都怕那草棚被风刮走或垮了下来……每当那个时候,,我就幼稚地想,等我将来长大了,一定给家里修一间像模像样的房子,也给世界上所有的穷人,都修一间不怕风吹雨打的房子!……”
当然,这只是一个儿童天真的幻想罢了。
农村穷苦人家的孩子命贱,除了生活上得不到温饱;生了病,也无钱吃药打针。说句刻薄点的话,基本上是听天由命自生自灭,只要生下来的孩子不被饿死冻死病死,能够长大成人,就算得上是苍天格外怜悯的了。
但,在兴和出生后的那几年,尽管他们的日子过得艰难,好歹家里还有点田土,还能种些粗粮蔬菜填喂一家人的肚皮,父亲还能挖些草药赶场挣点小钱过日子,可到了他五六岁后,就接连遭遇大办钢铁、大办人民公社、三年自然灾害,以致持续十年的文化大革命,他们家里的生存境况就更加艰难,甚至惨不忍睹了。
冥冥之中似乎已经注定,降生在破窖这特殊之处的小兴和,随着他的第一声啼哭,就预示将要和贫穷与苦难为伴,就要和饥饿与寒冷相依,就要饱受未来生活的煎熬和磋磨。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或许,三元场上那八字先生为他算出的宿命,还是有几分道理吧!
不过,纵观周兴和一生的际遇,却应了我们老祖宗孟子的那句话:“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可怜天下父母心
山上的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山下的水清了又浊,浊了又清。
日子尽管过得艰难,小兴和还是渐渐长大了。
周兴和8岁那年,父母送他到学校去读书。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兴和的父亲虽不识字,但他早年要饭时,像所有的乞讨者一样,学会了不少要饭的顺口溜,也到过乡场大庙里听人念过不少戏文,他早年听到别人说的这些话,虽没有完全弄懂其中的涵义,但大概的意思他还是知道的。
父母从小生活在贫穷艰难之中,他们没有上学读书的机会,大字不识一个,这让他们一辈子吃尽了苦头,所以他们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儿女也成为睁眼瞎子。这时已经解放好几年了,连老头老太也要被赶到村上扫盲班去扫盲,何况正在读书年龄的儿女呢!所以不管家里再穷再苦,他们也要送儿女们去读书。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时。”兴和背着书篼上学第一天,学校的老师就给大家念了这首颜真卿的《劝学》诗。那时兴和人还小,虽不能完全弄懂这几句话的良苦用心,但基本的意思他还是知道的。
农村孩子上学不容易。学校在山那边盐亭县的毛公乡,无论寒冬酷暑,无论天晴落雨,他每天都必须沿着通往毛公乡那条崎岖的山道,翻过那座山,再下山来到学校上学,来回大概要走两个小时。刚开始家里还有点吃的时,他就带个红苕或包谷中午充饥;到后来,家里没有东西可带时,中午就只能喝几口凉水,饿着肚皮等着放学回家去。
小时候,兴和是个比较内向的人,他整天沉默寡言,也不善言辞,不愿和同学们过多的交流。他们班上的同学,大多是农村孩子,家里虽说都不富裕,但比起兴和来,还是要好得多。夏天,兴和从来没有穿过鞋子,都是打着光脚爬坡上坎;冬天,衣着单薄的他,常常蜷缩在课桌下,冻得像只瑟瑟发抖小狗。然而,由于他聪慧敏思,学习还算努力,成绩在班上不算落后,有时还受到老师表扬。
父母虽都不识字,但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当然都望子成才,将来能有所出息。他们教育儿女的方法,除了信奉民间那“黄荆棍儿出好人”的至理名言外,督促儿子学习的方法更是别出心裁闻所未闻。
贪玩是儿童的天性。放学后,为了下塘去洗澡,上山掏鸟窝,兴和有时做作业就难免马虎了事。父亲倒还好一些,反正他不识字,小兴和作业做得好坏,无论给他作何种辩解都能蒙混过关。但,只要他老人家听到老师或同学告状,小兴和就别想蒙混过关了,必然就要受到父亲惩罚。父亲惩罚他的方式,就是打他的屁股。为了打儿子的屁股,他还专门研究过打屁股的黄荆棍儿粗细。棍儿粗了,怕打折了儿子的骨头;棍儿细了,又怕起不到惩罚的目的。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农村吃饭那种筷子的粗细最为合适。同时,为了对儿子起到警戒和威慑作用,他老人家经常准备了10来根粗细不一的棍儿,放在固定的位置上,有备无患随取随用。
相比起来,他母亲就显得比父亲精明多了。
母亲虽不识字,可比兴和的父亲强多了,她自有对付能识字儿子的办法。那时的老师,都要求学生要写毛笔字。由于没有字帖,老师先在学生作业本上写一行字,然后学生照着老师的字再写。这种学生临摹老师字迹的方法,无论如何聪明的学生,都不可能把每个字的一撇一捺,写得和老师的一模一样——这就好了,每当兴和把字写完,他母亲就开始检查他的作业了。她虽不识字,但自然有她检查作业的方法,她别出心裁地用农村缝衣裳的棉线来当标尺,来量每个字一撇一捺的长短,看他写的字是否都和老师写得一模一样。如若有的字笔画写长了或写短了,在她心情不好时,小兴和就惨了,不但要被扯耳朵,还要被黄荆棍儿抽打。
可怜天下父母心!
兴和至今都还记得,有一次母亲外出了,他做作业时就马虎了一些,母亲回来时已经很晚了,但她再晚再累也要检查儿子的作业。她不检查则罢,这一检查,周兴和就惨了。她依然用她有效的工具来量每个字的长短,测量的结果,兴和这天写的字,10个就有8个长短与老师写的不一致!
这还得了!母亲检查完作业后勃然大怒,一下就走到床边,一把揪住小兴和的耳朵,大声责问他为什么作业做得这样马虎!兴和痛得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由于多次受到母亲这样的惩罚,他也憋了一肚皮的气,不由自主就顶撞了母亲几句——这下他就更惨了。母亲一只手扯住他的耳朵,另一只手就抓起父亲早准备好的黄荆棍儿,劈头盖脸就就给兴和一顿乱打。兴和一边哭叫,一边辩解,可他母亲根本就不听他的辩解,反而打得更凶!
父亲见母亲打他打得有些过分,倒心痛起儿子来。他劝他母亲道,小孩家不听话,要打就打他的屁股,不要把他的耳朵扯聋了。谁知母亲闻言更是愤怒,她回过头来把气撒在他父亲身上:娃儿不听话,你还要给他护短!你老叫我不要扯他的耳朵,要打他的屁股。我问你,打他屁股?那屁股能听话吗!
尽管母亲没有文化,但她骂的话其实是没有错的,人听不听话,关键在于耳朵,关屁股什么事呢?
“现在想起来,父母望子成才的良苦用心值得理解。连香港有位著名的企业家都说‘孩子三天一打,打进清华’之说。我们当然更不能苛求没有文化的父母,对他们的儿子能采取更好的教育方式。”周兴和说道,“其实,如今我能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还要感谢他们这种特殊的教育方式呢!”
寒风萧瑟,黄叶纷飞。转眼间,难熬的冬天又要到了。
那时,幼小的兴和在父母黄荆棍儿惩戒下,无非是偶尔遭受些皮肉之苦罢了,在那些艰难苦涩的年月里,留在他心灵中更刻骨铭心的痛苦,则莫过于空前的饥饿了。
饥饿寒冷童年梦
兴和至今也记得,这年冬天特别冷。
那一天,放了学的小兴和背着书篼,又冷又饿地从毛公乡小学出来,艰难地爬上了回家的那条山道。他已一天没吃东西了,肚皮早就饿得贴着脊梁骨了。爬上一个小山坡,他眼睛发黑腿脚沉重,一路不断扶着路边的小树,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山顶上。
云帐铅灰,风寒露冷。
路湿苔滑,下了几级坡坎,他脚下一滑,险些摔倒。那条每天都要走过的林间小路,今天似乎变得特别漫长,好像没有了尽头。实在走不动了,他只好抱着书篼,在一个避风的凹地坐了下来,昏昏沉沉靠在一棵树干上歇息。天色昏暗,四处阴森森的,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只有刺骨的寒风呜呜地吹着,像有人在他耳边凄凄哭泣——是的,最近生产队里老是死人,经常都有大人小孩这样哭泣。
良久,他抬头朝山下望去,只见荒草摇曳,雾霭弥漫,稀落的树丛间,掩映着几块高低错落的薄田瘦土。隆冬时节,草黄山瘦,田野杂芜,一派萧条的景象。原本该是社员们收工后吃饭时间了,然而一座座低矮的草房中,没有人声狗吠,没有一户人家房顶在冒炊烟。
兴和那时虽然还小,但他也知道,解放没几年,这里也和全国一样,农村开始了合作化运动。先是办了初级社,然后是办高级社,到后来,又办起了人民公社,全体村民都将土地归公,所有牲口和农具也集中到了生产队。每天天不亮,上工的钟声一响,几百号人就大呼隆集体上工;到天色晚了,这才打钟收工回来。
1958年,也就是兴和5岁那年,人民公社成立后,为了早日实现共产主义,家家户户连菜刀铁锅也收归公有,由生产队办起了公共食堂。到了吃饭时间,大人小孩就欢天喜地拿个大碗到食堂去开饭。
刚开始,人民公社提出的口号是:“敞开肚皮吃,甩开膀子干”。食堂里大锅的菜,大甑的饭,真是让社员们敞开肚皮吃,吃得大家眉开眼笑。然而好景不长,大概过了不到两个月,上头又掀起了“大办钢铁”运动,提出要“超英赶美,十五年超过英国”。这样,农村的壮汉大嫂们又被抽到公社“钢铁厂”大办钢铁去了,队里就留下些老弱病残,田里的庄稼无人种,地里的粮食无人收,连埋在坡上的红苕也无人挖出来。
兴和还记得,就在这一年,无数的男女像疯了一样在对面山上打洞刨坑挖铁矿,砍了满山遍野的树木炼钢铁。一只大风箱,几根吹火筒,再用泥砖砌个“小高炉”,打着火把燃起火堆,烟熏火燎不分昼夜烧铁矿。到最来,这些人却一哄而散,只在山坡上丢下几坨咬不烂啃不动的狗屎铁,在荒草丛中日晒雨淋做着辛酸苦涩的梦。
神圣的科学殿堂,实在是容不得半点虚伪的亵渎。
由于坐吃山空,加上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到第二年,在极度缺粮僧多粥少的境况下,要维持公共食堂的运转就日益艰难了。刚开始,公社领导还提出了“忙时吃干,闲时吃稀”、“粮食不够瓜菜代”的吃粮方针。到后来,这个方针也不灵了,无论闲时忙时,吃稀吃干都不可能,社员们连吃瓜菜活命也不可能了。饥饿到了极点的村民,不管是树皮草根,甚至“观音土”,只要能填肚皮的东西都往嘴里塞。
那几年,兴和他们生产队,以及附近所有的生产队,都不断在死人。据说有个队人死得太多,连埋葬死人时竟找不到几个有劳力的人来抬!他们共同的死因只有一个:饥饿。
周兴和同母异父的大哥叫王志发,由于长年饥饿营养奇缺,得了水肿病,全身浮肿,两条腿肿得流黄水,到后来连路也走不动了。那一天,到了公共食堂“开饭”时间,他一步一歇,拄着两根竹棒到食堂去“开饭”。可走到半路,实在走不动了,想停在一个土坡下歇口气。当人们发现他时,他眼睛死闭,再也叫不醒他,就这样活活饿死了!这个王志发,死时还是个小伙子,年仅26岁。
兴和这个年龄的小孩子,似乎稍微好一点,按当时生产队定下的规矩,他吃的是“甲等饭”。所谓“甲等饭”,就是一小碗不到20粒米、外加红苕藤红萝卜做成的“饭”。但,这对正长身体的孩子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无非是让这些小孩子吊口气罢了。
就在几天前,同村一个只有三四岁、名叫“王毛弟”的崽娃,因为实在太饿了,就去石坝水沟边捡一种叫“山螺丝”的蜗牛吃。不知这个王毛弟捡吃了多少“山螺丝”,吃后是又吐又泻发高烧。那时农村人得了病是上不起医院的。大人见此情形也束手无策,除了在坡上扯把草药煎水给他喝,惟有的办法就是拖。拖了几天,这个崽娃就拖死了。大人哭了一场,用草席一裹,掩埋了事。
饿、饿、饿,小兴和与村上所有的人一样,天天都在饥饿中捱着难熬的时光。
寒风依然呜呜吹着,暮色渐渐浓了起来。兴和的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落在半山腰上一堆新鲜的黄土上——难道,今天生产队又死了人么?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行,无论如何都要走回家去!
天上飘起了雪雨。他扶着树干站了起来,感到很冷很冷,不由得又裹了裹破烂单薄的衣裳。此情此景,不但想起了躺在田角边饿死了的大哥,还突然想起前不久看到的一本连环画上的故事来。
他记得,这本连环画的名字叫住《卖火柴的小女孩》。书上的那个小女孩是个外国小孩子,她在大雪纷飞寒风刺骨的除夕之夜,光着脚穿着单薄的衣裳在街上卖火柴。因为一根火柴都没卖出去,她不敢回家,回家后怕被她的爸爸打。她的家,也像自己的家一样,挡不住风也挡不住雪。夜深了,天更冷了,小女孩躲在一个避风的墙角里,她快要冻僵时,划燃了一根火柴取暖;她快要冻死时,又划燃一根火柴。天亮后,人们发现这小女孩小手里拿着一束燃烧过的火柴,已经被活活冻死,被漫天的大雪掩埋了!
年幼的兴和看完这个故事后,他很难过很辛酸。有一阵,他总是在想:这是一个多么可爱又可怜的小女孩呀,为什么这个世界上那么多有钱的人,就没有一个善良的人来买几根小女孩的火柴呢?为什么穷人的孩子在大雪天就不能有双鞋子穿呢?他们家和自己的家一样,为什么就不能有一间能够遮风避雪的房子呢?……
是的,人的一生,刻在童年心底里的痕迹最深。或许,周兴和幼年时的这些遭遇,对他后来豪爽侠义,热衷于扶贫济困救灾救难,有着深刻的影响吧!
天就要黑了,小兴和挪动沉重的双脚,沿着那条湿滑的小路,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他不能像故事里的那个小女孩,在这无人知晓的地方饿死冻死。他要回家去,家里毕竟还有一堆柴草,会给他带来一丝温暖。
后来兴和长大后,再看到这本书时,他知道了写《卖火柴的小女孩》这个故事的作家叫安徒生,是个丹麦人。
少年失学当农民
艰难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捱了过来。
三年自然灾害之后,农村尽管还是生产队集体劳作,但随着公共食堂下放,各家各户房顶上终于冒起炊烟,可以自己开伙了。无论粗糠麦皮,还是苕藤菜叶,总算能自家烧火煮点吃的了。同时,各家各户还分了一点自留地,能够种点瓜菜充饥了。
阿弥陀佛,周兴和他们全家除了王姓大哥饿死,其余的家人总算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中存活下来。
在这场天灾加人祸的大灾难中,官方数字,四川大约饿死了200多万人。但据四川年鉴数据统计,在这三年中,整个四川的人口不但未增加,反而减少了1000余万人——但不管无论如何,这场波及全国、特别是四川的饥饿惨剧终于告了个段落。
然而,好景不长,那时的政治运动似乎没了没完,紧接着农村又来了个“四清”运动。“四清”运动刚结束,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又开始了。这场历时10年的空前浩劫,以“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 开始, 后来又是红卫兵“革命大串联”,学校停了课,工厂停了工; 到最后又是革命左派们“文攻武卫”,无论城市和农村,都打得乌烟瘴气,弄得民不聊生。
这些折腾,连地处边远山区的三台县未能幸免。
学校停了课,教室结蛛网,教书的老师都成了靠边站的牛鬼蛇神。周兴和当时只有13岁,也就无书可读了。
父亲那时已经65岁,母亲也是病怏怏的,加之他们起早贪晚辛勤劳作,生命便渐渐有些枯竭了。那时,生产队分口粮全靠挣工分,做够了工分才能分口粮;工分没做够的人家,生产队要你拿钱才能称粮。兴和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不但挣不了工分粮,连分基本口粮的工分也挣不够,多年来已欠下队里不少超支款,每次只能再三求生产队赊口粮。这样的家庭,在当地显然只能低声下气,最让人瞧不起的。
兴和记得,那是一个有冷风和落叶的夜晚,父亲点燃煤油灯,迟疑了许久,终于对兴和说道:“兴和,我13岁时,你爷爷就死了,就自己讨口饭吃。现在我和你妈都老了,要扭不动了……今年你也是13岁,又是家里的老大,现在既然读不成书了,我看,就回生产队劳动,挣点工分,挣点口粮吧……”说完,父亲忧郁地看了他一眼,把头低了下去。
听着父亲那苍老喑哑的话语,望着斑驳的土墙上父亲那可怜兮兮在灯光下飘摇的影子,兴和心里一酸——老了,父母都老了,犹如两根燃尽油汁灯草,随时都有被风吹灭的厄运了。如此一来,全家人生活的担子就要毫不留情地落到自己稚嫩的肩膀上了。已经老了的父母亲,是不可能养活自己一辈子的。
“唔。”过了好久好久,兴和才含泪点了点头。灯光很黯淡,他父亲肯定没有看见他眼睛中就要溢出的泪水。
兴和已渐渐长大,慢慢懂事了。这时,他想读书,梦里也想读书。在他的潜意识里,农村孩子只有读书,才有可能跳出农门,才有可能改变自己穷苦的命运。这个时候,他才只读了5年书,小学还没毕业,眼看就要扔下书篼,上坡和锄头粪桶打交道了。他不甘心,实在不甘心!但,面对眼前残酷的现实,他只是一个13岁的少年,除了要理解父母的苦心,听从父母的教诲,分担家庭的负担,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父母没有文化,眼前只是一片墨黑。这一辈子,他们活得实在太可怜了。他们就像碾坊中的老牛,每天是又饥又渴拉着沉重的生活碾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循着碾盘边上那个圆圈,气喘吁吁精疲力竭地走着自己人生的路子。
几十年来,他们吃的是干枯的草,喝的是苦涩的水,眼睛上蒙的是黑布条。他们不知道碾坊外面还有蓝色的天空,天空中还有五彩的云霞,云霞里还有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儿,鸟儿们还能无忧无虑地唱着悠扬婉转的歌。
但他父母坚持要送自己的儿子去学校读书,严格甚至严厉地督促儿子学好文化,其实是很明智的。虽然,他们的儿子没能读到多少书,所学到的知识也很有限,但这些知识毕竟还是开启了儿子的心智,让他知道了许多他们那一代人不知道的事情。随着儿子年龄的增长,社会阅历的增加,他必然就会透过碾坊的缝隙偷偷去看外面的天空,便会看见天空中还有许许多多值得追寻和遐想的内容,便会生出许多飘飘渺渺五光十色的非分之想,便会回过头去看碾坊里蒙着眼睛的老牛,气喘吁吁挣扎着走圆圈实在太痛苦太悲哀,进而就会产生出拼死一搏穷则思变的念头来……
感谢可怜而又伟大的父母!
在父亲和他谈话的第二天,兴和就扛着锄头和社员们一起上坡了。那时的集体生产,每天早晨天刚亮就要上坡,到天黑了才能收工回家来。一个全劳力干一天记10个工分,10个工分大概值8分到1角钱。兴和年幼体弱,他干一天,大概能挣5到6个工分,能值5到6分钱。而且生产队还规定,每人每月至少要上26天班,未上够天数的人还要倒扣他工分。就连到了大年三十,社员们也要上坡去捞渣子回来添粪坑,家里粪坑的粪水达不到队里要求,也是要被扣工分的。
从这个时候起,兴和小小年纪,就和队里所有的人一样,开始承担起繁重的体力劳动了。一出工,每天免不得就要下田栽秧打谷,上坡担粪挖土。夏天,田里烈日烘烤蚊叮虫咬;冬天,坡上寒风刺骨挨饿受冻。刚开始,他劳作一天后,常常是累得精疲力竭全身酸痛,回到家一头就想倒到床上,但他只能咬牙坚持着。
难熬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捱着。
但那时的兴和,每天肩挑背磨、吃苦受累都还罢了,叫他最不能忍受的,是他和家人在村上不但要受到别人的白眼,还要常常受到别人的欺负。
究其原因,在兴和9岁那年,他家终于搬出地窖,从中山村3组搬到了1组,来到他母亲的祖母留下的房子里居住。这个组的村民几乎都是姓王,王氏家族在这里人多势大;而只有兴和一家是外姓,且又是老的老小的小,当然势单力薄。在那各家各户为各自生存的穷苦环境中,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们受到有的人欺负就是必然的了。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简单而复杂的原因,让还不谙世事的周兴和,更是过早地结束了本该拥有的少年生活,过早地承担起一个成人也难以承担的家庭生活重担来——在往后的岁月里,他即便不是挣扎在地狱,至少也是坠入到黑暗的深渊了。
十五岁时做父亲
周兴和父亲一天天衰老了。
他母亲身体也越来越是消瘦。近一两年来,她常常感到全身无力、胸口发堵、心慌气紧、吞咽困难,做什么事都力不从心了。
这时,他母亲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她预感到了什么,出人意料的是,她在同兴和的父亲商量后,竟主动和村里一户王姓人家攀起亲来。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王家人商量了一阵,竟然同意了这门亲事!
父母给周兴和谈的是本队的姑娘王琼华。
周兴和刚开始并不知道这件事,当他听到旁人议论后,感到十分意外和不解,他还远远不到婚娶的年龄啊!这一年他刚失学不久,在生产队才劳动了一年。
“兴和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给你谈了门亲事,可能你已知道了。”当母亲和王家人把事情商量好后,她才告诉周兴和,“人一辈子就是那么回事,成家立业生儿养女。王家的条件比我们好,但人家没有嫌弃我们,愿意把姑娘嫁过来——我看,趁我们两个老的还在,听我们的话,把她接过门来吧。”
周兴和低头不语。
“像我们这种家庭条件,哪里还能东挑西选的。”母亲见兴和不做声,她接着对兴和说道,“你父亲年纪一天天大了,也不能上坡做活路了;我呢,这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你兄弟也还小,还做不得事。人家那王家姑娘,我们是看到长大的,人老实本分又勤快,接过门来还能帮家里做些事情呢!”
“我还小,人家要笑话……”周兴和嗫嚅着回答。
“14岁了,不小了!”母亲理直气壮对他说,“解放前,人家八九岁接媳妇的多的是,十三四岁就当爹当妈了!看什么笑话?一辈子接不到媳妇,一辈子打单身汉,才叫人家看笑话呢!”
“以后学校复课了,我还想读书……”
“现在到处都乱哄哄的,还读得成什么书!就算学校复课了,哪个上坡做活路呢,一家人都喝西北风呀!……”
周兴和那个时候还小,父母断然的这个决定,他至今依然有些不解:或许,父母是想借此讨好王姓大家族,在和王家攀上亲戚后,将来在村上少受些欺负;或许,是怕他们百年之后,儿子无人关照找不到媳妇,像村上不少男人一样打一辈子光棍吧!
这一年,周兴和才刚满14岁,王家姑娘才15岁。
是的,他母亲说得没有错,在山区农村,男女早婚现象其实是司空见惯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双方家长谈好后,就顾不上儿子或女儿个人的感受了。那时,男女结婚也不一定非得要到公社去办什么结婚登记,双方家长商定一个日子,最后请来生产队干部和几个至亲至友,摆桌简单的酒席让大家吃一顿,然后男方把姑娘领进家里就行了。姑娘进了男方家,名正言顺就成了男方家里的媳妇,就和男方的小伙子住一起,就开始共同生活,共同生儿育女了。
自然,这样由父母捏合成为夫妻的男女,特别还是少不更事的男女,是不能奢谈什么感情基础、情趣相投的,更谈不上什么“爱情”之类的东西了。让儿女们结合,在大人心目中无非就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传统习俗,无非就是家族传宗接代的需要,承担起继承香火的责任罢了。
“我嫁到兴和家时,那时大家都穷,周家也没给什么聘礼,他家里给我扯了两件衣裳,就把我接过门了。”时隔几十年,笔者在采访兴和先前的妻子王琼华时,尽管她年纪已大了,但对当时的情形还记忆犹新。
就这样,没有什么繁琐的仪式和复杂的手续,王琼华就嫁到了周家,和周兴和成为事实婚姻,和他朝夕相处了。农村生活单调枯燥,山里天又黑得早,两个懵懵懂懂的少男少女住在一起,难免日久生情,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第二年春天,王琼华竟然怀孕了!
人类繁衍生息是天经地义的事,是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的。
当王琼华怀孕后,让人焦虑的是,兴和母亲的却病一天天沉重起来。兴和小小年纪既要上坡出工,又要照顾母亲和妻子,常常是起五更睡半夜。可更要命的是,为给母亲医病,那时家里已经到了一贫如洗的境地。到了冬天,眼看妻子就要生产了,可家里连仅有的一点粮食都卖光了,要生孩子的妻子吃什么呢?
“我生大女儿时,是娘家给了我5斤麦子,我吃过两顿面条。”王琼华说,“到后来生几个孩子坐月子时,能有点红苕皮、包谷面吃就不错了。兴和是家里的全劳力,要上坡做活路,娃儿些又小,有点好的也要留给他们,就是叫我吃,我也吃不下去呀……”
王琼华生孩子的时间,是1968年腊月。
孩子哇哇坠地的哭声,虽说让周兴和有些手足无措,但对病中的母亲来说,或许还是个安慰吧。
这时,王琼华才16岁,严格地说还处于生长发育的年龄;周兴和才15岁,也还处于懵懵懂懂的成长时期。可这对小小年纪的夫妻,尽管自己都还没完全长大,却要承担起当妈当爹沉重的家庭责任了。
天色阴霾着,从山那边吹过来的风,带着深深的寒意,孩子哇哇的哭声,在这个小山村里传得很远。
“周家又添人口了,生产队明年又多了个分口粮的人,周家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了。”村民们听见孩子哭声,抬头望望周家住的那个清冷的山坳,如此说道。
抱起襁褓中的女儿,听着孩子的哭声,完全还没有当父亲思想准备的周兴和,虽有几分欣慰,但更多的是无奈和焦虑。
屋漏偏遇连天雨
周兴和的母亲就死于那个寒冷的冬天。
她死时是1969年农历正月十八的早晨。
这时,周兴和的大女儿刚出生40多天。
母亲的病其实已经拖了好长时间了。刚开始她还能起床给一家人做饭,干点轻微的家务事。渐渐地,她开始不能吞食东西,就是吃点东西也不停往外呕吐。但她也是和所有的农村人得了病一样,采取的还是那个老办法——拖。在拖的过程中,全靠父亲上山扯把草药给她治疗。但这些草药全不管事。越往后,母亲的病越发沉重起来,逐渐地她不能起床,呻吟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连喝口水都很困难了。
“兴和呀,你妈的病这样拖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呀!”兴和上坡时,队里的人都对他这样说——但兴和又什么办法呢?他不但没当家,而且身上连一分钱也没有呀!
万般无奈,最后,父亲不知求了多少人,说了多少好话,终于在乡上信用社贷了点款,把母亲送进了医院。到了医院一查,叫兴和和他父亲绝望的是,她已经是食道癌晚期,无可医治了!哭天无路,入地无门,无钱手术,无钱住院,在医院待了几天,医院也不愿再治,最后他们也只好采取那惟一的办法——抬回家去拖!
这其实就是让她躺在自家的床上,在万般痛苦的折磨中等死了。
望着在病痛中倍受折磨的母亲,兴和常常含着眼泪守在她的床前,心如刀绞痛苦万分。作为儿子,他恨自己无能,不能分担母亲的痛苦;恨自己无钱,不能送母亲到更好的医院治疗;恨老天不长眼,如此残忍地就要夺取母亲的生命——这时,他母亲仅仅才50多岁啊!
屋漏偏遇连天雨。
过了年不久,母亲终于拖不下去了,断了最后那口气。
兴和至死也记得,他母亲死时的那种惨况:饱受病痛折磨、无药可医的母亲,已经面色焦黄骨瘦如柴了,只能是躺在床上没日没夜地呻吟着。到最后,她呻吟的次数越来越少,呻吟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父亲只能束手无策地守在母亲床前,兴和只能无言无望地守着母亲流眼泪。母亲临死时那绝望的眼神,那嘱咐兴和微弱的声音,永远像刀刻般留在他的心底。
穷人的命真的就这么不值钱么!
劳累一生的母亲,没过上一天吃饱饭的日子,就这样凄然地走了。
埋葬母亲几个月后,按当地农村的规矩,周兴和当时已经独立成家,应该分家自己过日子了。就在这年四月间,小春还没收,在父亲和他的草药徒弟、兴和的师兄夏瑞安主持下,他和兄弟分了家。
家是这样分的:兴和已经成家了,应该谦让兄弟一点,分得偏房一间;因为兄弟还没成家,为了将来能够找到媳妇,分得正房一间。这些年,家里欠生产队的超支款300多块,母亲医病贷公社信用社的300块,共计欠外债600多块钱,因周兴和是家里的老大,这些外债全部由兴和负责偿还。家里粮食只有两三斤,父亲和兄弟还要过日子,自然就不再分了。
周兴和分家时就住在这间偏房里
分就分吧,但这样的分法显失公平,兴和心里当然有看法——但谁叫自己是家里的老大呢?兴和抬头看了看苍老的父亲,再看了看年幼的弟弟,他的心里很酸涩很难过。他想起母亲临死前对他的嘱咐,想起母亲临死时望着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他不再想争什么说什么。环视一遍家徒四壁的这个家,即使争,又能争个什么呢?他默默起身走到外面,坐在坝子边的石头上半天没说一句话。
分家那天,一家人连分家饭也吃不起,兴和两口儿还无粮下锅,刚出生的女儿也饿得哇哇大叫。没有办法,还是等到下午生产队分了半瓢豌豆,兴和趁天没黑,把豌豆磨成面,掺了些菜叶才和妻子煮熟吃了顿晚饭。
兴和分到的这间偏房,还不到30平米,阴暗狭小又矮又破,睡觉、煮饭、堆柴草全在一起,连两个人面对面过路都要侧着身体才能通过。房子破烂窄小,没有吃的用的,这些都还罢了,最要兴和小命的,是那欠下600多块钱的债务,不知要猴年马月才能还得清哪!那时,兴和拼死累活上坡干一天活路,还挣不到1角钱;家里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喂头猪,只能卖50多块钱!600多块钱,兴和算了算,要几十年才能还得清哪!对于年仅15岁的周兴和来说,这笔钱无疑就是个数不清的天文数字,更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在好多年里都压得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拖不死的穷汉子
天阴下雨,天色墨黑。
天还没亮,周兴和打着火把,背着草药背篼,沿着下山的那条泥泞小路,跌跌绊绊朝三元乡街上走去——他要趁天还没亮,把这几天扯的草药背到场上卖了,再赶回队里上班。
分家后,15岁的周兴和就独自承担起生儿育女、养家糊口的家庭责任来。15岁,如果按照年龄段来分,他还只是个少年;而今,城里像他那个年龄段的少年,说不定还在父母面前撒娇,动不动还要威胁父母离家出走,让父母打着灯笼遍天下去找呢!
那时的农村人,除了上班挣工分,是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要想搞点副业,那是“资本主义尾巴”,是要被割掉的。同时,队的规定也不近人情,一户人家只能养一只鸡,一个人只能在自留地里种一窝菜。外出打工吧,不但无工可打,说不定还要把你当成“流窜犯”给抓起来;就是扯点草药卖几个鸡蛋,也会说你不务正业,搞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没收你的东西不说,还要挨批斗。
但,一家人总要活下去呀!为了活命,周兴和顾不到那么多了,他必须要冒着风险千方百计养活一家人。
在妻子给他生下大女儿之后,接着几年,又给他生下二女一男。到周兴和23岁时,他已经是4个儿女的父亲了。这时,一家人不说其它,就是吃饭的嘴,联起来就有一尺长;这一家人在当时的境况下要生存下去,不被饿死冻死,就是难以想象的了。那些年,尽管周兴和和妻子没日没夜拼命地干,但还是一穷二白入不敷出,穷得有时连买斤盐巴、打斤煤油的钱也拿不出来。有好长一段时间,家里点不起煤油灯,一个屋里黑咕隆咚的,天一擦黑,一家人就只能窝在床上。
熬吧,熬!
那时,他们全家人有一半的时间是吃两顿饭。所谓“饭”,其实吃的大多是猪食一样的东西。即便有点粮食,每次煮饭时只能在红苕叶或牛皮菜上撒上把包谷面或麦麸子。那时,他们全家6口人,10斤包谷面要吃20多天。兴和深刻地记得,1970年过春节时,大年三十中午,他全家人就煮了一顿油稀饭,大人小孩算是开了个荤,算是过了年!
辛酸苦楚,往事不堪回首!
那时,大人小孩更没有衣服穿。他们连2角8分钱一尺的粗布也买不起,即使买回几尺,也只能用坡上一种叫“狗地牙根”的植物染上颜色,然后自己缝成衣裳穿。因为周兴和要出门赶场、上坡出工,不能光着身子,他一条粗布裤子穿了3年,疤上补疤达5层之厚;出门没鞋穿,他只好打光脚板,连6角钱一双用车轮胎做底的草鞋也买不起。周兴和如此,更不要说几个幼小的孩子了。
“嫂子,那个时候,你们家里的几个孩子都还小,哪个帮你们照看呢?”采访时,笔者突然想到这个问题,问王琼华。
“哪里有人照看哟!……”王琼华原本是个豁达的人,但问到这个问题,她却面露悲切之色,声音明显低沉下来,“那个时候,我和兴和都要上坡做活路,只是收了工回家煮点东西给几个娃儿吃。家里面就是大的照看小的,这些娃儿不管一岁半岁,都是自己在地上爬,只要不摔进粪坑、堰塘里淹死就行了……”
家里实在太穷了,他们生下小儿子后,夫妻俩不得不忍痛将最小的女儿抱养给了别人。
“是啊,那时候有些事,简直不愿再去回想。”周兴和听了我采访他前妻的情况,他声色沉重地对笔者说道,“那时最要命的是没有吃的。几个孩子太小,饿得哇哇乱叫。我每次回到家,看到几个孩子像饥饿的狼崽一样,几双绿莹莹的眼睛都可怜巴巴地盯住你,那心头才不是滋味哪……我不能让孩子们饿死!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是上坡去偷!偷红苕、偷包谷、偷蔬菜,只要能吃的都偷回家,半夜煮给娃儿吃。前次我回老家,我对村里的干部说,我是用偷来的东西把娃儿喂大的……村干部说,其实那时为了活命,哪家哪户没偷过呀!”
马瘦毛长,人穷志短。那时,无论是在生产队里,还是走亲访友,贫穷透顶的周兴和不是被人看不起,就是受到人家的嘲笑和奚落。
走着瞧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周兴和尽管是个穷得叮当响的人,但他又是一个自尊心自信心极强的人。一次他和妻子带着儿女去探访他岳父母,嫌贫爱富的大舅子不但冷落他们,还当着众人的面挖苦和奚落他。当他得知大舅子明里暗里还在给王琼华物色介绍对象后,他气得脸色发青,发誓再不跨进王家一步!
为了养活家人,从1968年至1967年期间,周兴和除了生产队的规定每个月必须劳动26天外,完全是靠一早一晚赶集做点小生意,每次做生意要经过中山村2组,那里有个神秘的山洞,听老年人说那里面住着财神老爷,周兴和回忆他每次做完生意回来,总是要到那里去上贡。说来也奇怪,大部分时间上贡后总会多赚几毛一块钱。久而久之,到至今周兴和回老家总会到那里去烧柱香许个愿。
为了能还清债务,周兴和顽强地与自己的命运抗争着。此间,他先后种过蓑草,挖过草药,还悄悄拿到街上去卖,并将从父亲那里学到的一点医药知识,替人诊断治病。此外,他还冒着风险偷偷做点小生意,无论粮票布票,无论小鸡小猪,只要能赚钱的生意他就做。
为此,他被当地“群专组织”和公社革委会视为“走资本主义的毒苗”、“屡教不改的投机倒把分子”,他的钱财和物品经常被没收,还3次被挂黑牌批斗,甚至游街示众,使他一度在家乡臭名远扬,有家难归。
苦难的日子似乎没有尽头。1976年大年十五,周兴和的父亲在三元乡赶场卖草药回来,搭人板车回家,不慎从车上滚了下来,摔断了腿骨。由于也是无钱送医院,把他背回家后,用草药敷了敷骨折的地方,再用竹片固定起来。父亲也像他母亲一样,这时也只能躺在床上拖!
周兴和含泪望着在伤痛折磨下的父亲,他除了内心的焦急和悲痛,是束手无策一筹莫展。家里实在是台穷了!嗷嗷待乳的儿女,伤痛折磨得皮包骨头的父亲,他谁也割舍不下呀!他只能在自己每天8两粮食中剩下4两,熬成稀饭送到父亲面前,一口口喂给父亲。那在伤痛中痛苦呻吟的父亲,拖了不到一个月,呻吟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眼睛一闭,也走了。父亲走时76岁。
“现在,每当我想起母亲和父亲临死时的惨况,我的心里就在流血啊,当儿子的我,太无能了!……”周兴和每当提到他的父母亲,他都自责不已伤痛不已。
山路依然泥泞,天色依然黢黑。走了一段路,火把燃尽熄灭了。周兴和背着草药背篼,摸索着往山下走去。这路实在是太难走了,曲里拐弯又窄又滑,烂泥时常遮盖脚背,兴和摔了好几跤,才走到巍河边上。但,天太早,过河船锁靠在河边,推船的人还没起来。周兴和看了看天色,唯恐上班前赶不回来,他脱掉满是泥巴的衣裤装在背篼里,两手举着背篼,就直接淌水过河了。
像这样淌水过河的次数,兴和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了。
时值初春,河水冰凉刺骨。兴和下水一步一步往河对岸走去,河水慢慢淹到肚皮,淹到胸口,尽管他咬紧牙关,但冰冷的河水还是像刀一样割着他的全身,他冷得牙齿敲着牙齿。好不容易,他才爬上河岸。一上岸,他全身抖瑟着,顾不得满身水渍,赶紧穿上衣裳朝坡上爬去。
上了坡,周兴和回过头去,晨光初现,江天寂寥,风寒露冷。河对岸那条泥泞的小路,在山间渐渐隐现出来;冰冷刺骨的魏河,在晨曦中泛着幽幽的微光。看着眼前的一切,莫名其妙,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突然从他心底里顽强地冒了出来——等着吧,如果我周兴和这辈子有时来运转的那一天,老子发誓,一定要在这河上修座大桥,把公路修到河对面家家户户门口去!
这个压不垮拖不死的穷汉子,他的这个念头,到底是白日做梦,还是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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