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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国公民在金三角的禁毒遭遇

发布时间:2012.03.30    新闻来源:   查看次数:
 
 

一个中国公民在

金三角的禁毒遭遇

 

(报告文学)

                                                     舒德骑

 

一、昔日富翁何以沦为落魄乞丐

这是一个传奇的人物。

这个传奇人物演绎出一段传奇的故事。

新年头一天,寒风凛冽。我们一行冒着风雪踏着泥泞,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去寻觅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与我同行的还有成都江津商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刘德华先生、四川大学教授李济琛先生。

据说,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曾在改革开放初期,率先下海发家致富,以他的聪明和胆识,干出了一番还算大的事业,被列入四川10年改革民营企业家行列,但他起落沉浮,几度陷入绝境;据说,这个人曾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率先在缅甸金三角倡导以栽培经济作物替代罂粟种植,倾家荡产九死一生,推动了缅甸果敢地区的禁毒运动;还据说,这个人回国后,至今虽腰缠万贯身价不菲,但他那些财富或许只是一堆废纸……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公民。

今年四川的冬天特别冷。萧瑟的田野中,空洞寂寥,万物凋零,光裸的树枝上只遗下几片颤栗的枯叶;路边的农舍里,不时只传来几声饥寒的狗吠鸡啼。

“我就是唐元龙。”几经周折,我们来到成都郫县郊外一个边远的农村。路边,一个灰头土脸的老人向我伸出粗黑的双手。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黧黑粗糙、饱经沧桑的脸,下巴上是一团乱糟糟的胡须。再看,他穿着一件皱巴巴油腻腻的棉衣,歪戴一顶污浊的线帽,帽沿下,是一头苍白的乱发——咋一看,还以为是路边的乞讨者向我们伸出了双手。

 “我就是唐元龙。”那人大概读出了我眼中的内容,又认真重复道。

 

从缅甸果敢归国的唐元龙至今生活景况如同乞丐一般


什么,他就是唐元龙?他真是传说中那个曾经风光得意、声名显赫的大富翁?他真是缅甸掸邦“第一特区”彭家声主席家里多年的座上客?眼前这个人物,在他身上无论如何也寻不出一丝知名企业家、禁毒义士、千万富翁这些称谓的影子啊!我疑惑地望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俗话说,饿死的骆驼也有八百斤,他如今怎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我昨天接到刘秘书长电话,一早就在这里等你们。”那个叫唐元龙的人歉疚地搓搓手,“我在这里又创业刚起步,条件太差。外面风大,到屋里坐吧。”

我沉吟一下,点点头。

沿着一条更为泥泞的田间小路,唐元龙把我们带到田野中一个用竹子和塑料膜搭建的窝棚前。人还没走拢窝棚,里面却有一群狗此起彼伏地狂吠起来。

“老唐,你怎么喂了这么多的猫狗?”棚里,大概有一二十只大大小小的猫狗,对着生人又嘶又叫。

“这都是些流浪猫、丧家犬,被人丢了没人要,我就把它们捡了回来。”老唐喝住狗叫猫嘶,补充道,“这些小东西和我的命差不多,捡它们回来,无非是惺惺相惜罢了。”

猫狗们不再嘶吠,我们这才走进“屋”去。这“屋”没有门,“门”是一张脏兮兮卷起来的塑料布。“屋”里很低黯,地下是潮湿的泥地,

四面透进寒风,“屋”里和野地没有明显区别。走进“屋”来,里面一片狼藉,满目尘土,霉味扑鼻,除了两张摇摇欲坠的木床和几个装衣物的纸箱,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来此之前,听说他家是住在地震棚里,但眼前这个窝棚,和地震灾区规范整洁的地震房比起来,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如若说这是个乞丐的住所,倒不过分——我敢说,在如今富庶的川西平原上,像这样破烂脏乱的人家,恐怕已是绝无仅有!

 “老唐,你们一家人怎么还住在这样的地方?”见此情形,我们大为不解。

“我这不是作秀。”老唐一边端凳子,一边回头答道,“那年地震,我一家人住在农民房里,那房也不结实。地震发生时,我们再晚跑一分钟,就埋在废墟里了——房子垮了,只好住在了这里。”

 

           二、牵强附会还是空穴来风

 

入座。泡茶。这座,是用两三张破塑料凳子叠起来的“加强座”;那茶,粗糙得像晒干的萝卜叶。为我们泡茶倒水的女主人,脸庞黝黑,粗手大脚,一看就是个勤劳朴实的农妇。

“这就是你夫人?”我问。

“什么夫人!是我老伴儿,她叫周安福。”

“哦——”我停了停,问,“她前些年也和你一直待在缅甸么?”

“唔。”唐元龙点点头,见我用惊疑的目光打量他夫人,他点燃一支烟,犹豫了一下,指着老伴儿说道,“你们别看她现在这土里吧唧的样子,说来你们不相信,她还是彭家声的干女儿哩!”

 “什么,她是彭家声的干女儿?”大家闻言有些诧异。彭家声这个全球闻名的传奇人物,怎么会在中国内地有这样一个干女儿!唐元龙的话,不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她确实是彭家声的干女儿,当年彭家声给她取名叫彭麟凤。”老唐接着说道,“2000年,彭家声在果敢老街修了一座城,还以她的名字命的名哩!”

是牵强附会,还是空穴来风?但多年采访的经验告诉我,人不可貌相,对眼前这位落魄的人,还不能简单下个结论。他虽说形象苍老邋遢,但他说话声音浑厚沉稳,言谈中不时还咬文嚼字,投足举手间没有一丝猥琐和卑微,眼睛里还透出一般农民少有的睿智,他虽是穷愁潦倒,但那神态还有点虎死不倒威的味道。为打消我们的疑虑,说话间,他从里间拿出一包霉扑扑的东西来。

“我给你们看一些东西。”唐元龙从那包东西里抽出一张照片,指了指他老伴儿,“这张照片,是前年6月,彭家声被缅甸政府军打走前,在果敢家里和她照的。”

唐元龙夫人周安福在缅甸果敢老街与彭家声合影

我接过照片,细细端详一番,老唐所言不谬。照片上,那年老消瘦的彭家声坐在一张竹椅上,身后就是眼前这位女主人。

“我在果敢和彭家声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和他朝夕相处了好几待

前后待了十几年。”老唐抽出另一张有点发黄的照片,“这张照片,是2002年我在果敢‘绿色山庄’时,彭家声和我全家照的。”这张照片上,彭家声依然坐着,唐元龙夫妇和他4个孩子站在他的身后。只是,那时的唐元龙还是个精壮的汉子,衣着整洁,精神也不错,似乎还透出踌躇满志的神情。

接着,老唐又给我们看了一张碟片。这张碟片,真实记录了20049月,掸邦“第一特区”发放果苗、栽种果苗、表明禁毒决心的场面——这些场面中,竟有联合国计划署代表、中国和缅甸政府领导,也有作为中国农业专家的唐元龙讲话的画面——那时的唐元龙,的确有些风光!

“这些资料可能更能说明一些问题。”说话间,唐元龙又拿出一大叠与缅甸特区政府往来的原始收据等物件来,这其中有果敢特区政府盖着公章的收条,也有特区主席彭家声等亲笔签名发放果苗等的领条。其中最大的一笔,是果敢东山区4个乡领取50万株花椒苗的领条。唐元龙一张张摊开那些单据,补充道,“这些单据,只是原始单据中很少的一部分,发树苗时有的没打领条收条,还有的单据在地震中丢失了。但就是这些单据,按当时特区政府与我谈好、以摆在特区地盘上树苗的最低价格,价值也有上千万哪……”

“哦——”我突地恍然大悟,有人说他上千万的财富或许只是一堆废纸,原来就是指这些既有价值又无价值的单据呀!

“这些单据,就像前些年,我们内地粮食部门收了人家农民的粮食,打下的一堆白条。”唐元龙拿着那些单据自嘲道,“有人说我是富翁,这不假。可知道我现状的人,我如今其实就是一个东讨西要的叫花子呀!……”

 

唐元龙与果敢第一特区政府往来的部分账目单据

“老唐,你慢慢讲。”我安慰他,“那,你怎么会落到现在这般境地呢?”

“先说钱这东西,我倒不是看得太重。我现在虽说倾家荡产,但聊以自慰的,我这辈子在金三角做了件对国家对社会有益的事情。其实,目前我也没有更高要求,只求还清我的外债,老婆孩子有个温饱,娃儿有书读就行了……”唐元龙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陷入久久的沉思。良久,他抬起头来,眼角有些潮湿,“嗐——我这一辈子!我这一辈子是心比天高,可命比纸薄啊!自己吃点苦倒没什么,只是让老婆孩子跟着我受罪了……”

 

三、自命不凡而又命运多舛

 

八月的重庆,天地如火,像要把人烤焦。

码头上,一个上身黢黑、脚穿草鞋的汉子躬身像只干虾,挣扎拉着沉重的板车,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往坡上爬去。好不容易,他爬上码头。车一停,他气咻咻地将勒在肩上的绳子一摔,一屁股就在路边的缆桩上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坡下的长江涨水了。这汉子解下腰上的汗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点燃一支烟,把阴郁而又哀怨的目光投向那遥远的天际。

这就是年轻时的唐元龙。

年轻时的唐元龙在码头上拉过好多年的板车。

“嗐,你叫唐元龙天天像牛一样拉板车,倒不如先掰了他的牛角!据我所知,他从小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他有着典型的英雄情结,总想要出人头地。从正面讲,还算条热血汉子,有些追求有些胆识,总觉得天降大任于斯人,定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他知青时的一个朋友这样评价他,“但从反面讲,他有些脱离现实,自命不凡自视清高,对周围一般的人还看不上眼,大有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的感觉,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吧。”

唐元龙是重庆江津人,和共和国同龄。父亲去世得早,母亲是个典型的家庭妇女。从小到大,他的命运和同时代的人差不多:该长身体时遇上3年自然灾害,该读书时又遇上文化大革命,该就业时又遇到上山下乡。1970年,他作为江津首批知青下乡当了农民。在农村,他虽不甘寂寞,但还是老老实实种了两年庄稼,挣了两年表现。由于父亲是个医生,他耳闻目濡,也学了一些医学常识,所以在农村还当过几天赤脚医生。1972年,他招工进了重庆装卸运输公司铜罐驿站,给他分配的工作就是拉板车。由于他不甘人后,几年中竟无师自通学会了修汽车和装卸机械,所以有时也帮修理工搭搭下手。

在他当搬运工那些年,码头上的货物装卸基本都是人拉肩扛,不但工作繁重枯燥,工资也不高,加上唐元龙豪爽义气,三教九流的朋友又多,每个月还没到领工资时就已捉襟见肘。非但如此,在那又苦又累的工作环境中,他还要受到班组长和公司领导的严格管束。一个自命不凡的年轻人,每天就是扛粮包下船,拉板车上坡,时间一长,这样的日子使他感到莫名的压抑和烦躁。他常常感到现实离他理想太远,抱怨自己怀才不遇,抱怨老天对他不公。有几回,他竟想跳了起来,一脚把板车踢下河去,屁股一拍走他妈的!

山黄草瘦,水大浪急。在这样的心态下,他不可能安分守己当一个任劳任怨的码头工人。再加上他桀骜不驯的性格,对有的领导不屑一顾,与有的同事格格不入,时间一长,就难免得罪些领导和同事,难免与有的人结下“梁子”。加之他年轻气盛好表现自己,说话做事缺些分寸,对时事政治有时不免又发表些不合时宜的言论。

这还得了!在那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一句“反动”话,就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一条“反动”标语,就可以送你进监狱。在那荒唐的年代里,荒唐的事情总是层出不穷。不知谁把他的一些言论,添油加醋向公司和市局作了汇报。如此,层层反映上去,层层追查下来,到最后,竟弄成了一个“唐元龙组织反革命集团”的案件!公司为此组织了专案组,对唐元龙的“反革命集团案”进行调查。可查来查去,始终没能查到他“反革命”的确凿证据。即便如此,组织上也没放松对他的革命警惕。有好几年,他连睡觉、上厕所也有人跟踪监视。那时人们见了他,犹如见了麻风病人,对他都是侧目而视唯恐避之不及。唐元龙年纪轻轻就成了被人唾弃的“反革命嫌疑分子”,在那些难捱的日子里,他委屈,他怨恨,他愤怒,甚至想来他个鱼死网破,制造出一个惊天的大案来!

 “唐元龙年轻时的一些举止,叫人不可理喻。”他知青时的那个朋友回忆道,“有一回我到他公司去,不知为什么,我发现他薄薄的床单下,竟然铺了厚厚一层核桃大的鹅卵石!”

“哦,事情过了30多年,他竟还记得这件事。”唐元龙闻言笑了,笑得有些腼腆,“那时血气方刚,受了人家冤枉,自然心存怨恨,一时冲动,竟想杀人!但我父亲死得早,每当想起可怜孤单的老母亲,我就迟迟下不了这个决心。为了警示自己不能轻举妄动,我才在床上铺了千多斤鹅卵石,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上,我睡了整整3年!”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怪人!

还好,文革终于结束,“唐元龙反革命集团案”这才画上了句号。他去找单位的李寿开书记讨个说法,但在当时那种情形下,李书记哪里能给他说个子曰来!鉴于此,唐元龙对李书记讲:哪天把我组织“反革命集团”的事给个明确的说法,我哪天就上班!这样,他就下乡当起农民干起农活,等着单位给他个说法,一等就等到现在。

 

四、哪里去寻三寸立锥之地

 

此时,整个国家已把主要精力转到了经济建设上来。或许唐元龙真的是个人才,在当农民过程中,凭着他的聪明和狡黠,他两手空空当起了“倒爷”。他在化肥厂赊来化肥,然后卖给农村生产队。限于当时的情况,他只敢收点人家的跑路费,连别人给他应该赚的利润他都不敢要。

就是这样,半年过去,他居然掘到了生平第一桶金。然后他用这些资金,在荣昌、泸县办起了两家私人农场,专门生产销售花卉果木。尽管当时许多人对他的举止极不理解,甚至还有人说他“不当工人当农民,这娃恐怕是得了神经病”之类。但他对这些非议不屑一顾。两年间,他又在铜罐驿办起农场来。在农场发展鼎盛时期,他聘请的农民工已有100多人,几天就会杀一头猪给大家改善伙食。那时,他确实积累了一些财富——出人头地的滋味,这真叫他扬眉吐气脸上有光!在此期间,他有幸结识了重庆“九三学社”很多老教授,并得到他们的厚爱和帮助。同时,他聘请中国柑桔研究所创始人、著名的农业专家张子民教授做了他农场的技术顾问。

然而,命运又跟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1986年,在张子民教授指导下,经过两年试种的日本神秘甜瓜获得成功,并得到日本企业家河田陆丰认可,正式邀请他到东京签订种植贸易协定。按当时协议,每年可为国家创汇上亿美元。正当唐元龙办好出国签证,做好出国准备,并野心勃勃想把他的事业做大做强后,建一个国内最好的花卉果树实验室,然后再办两家敬老院或孤儿院,拯救一下社会上无人照管的老人和孤儿,尝尝当慈善家受人恭维的味道。他的这个想法,深得“九三学社”很多专家的赞同——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但将他的非分之想击得粉碎,同时还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个中原因,一是当时政策还不明朗,城里人究竟能不能下乡承包农民土地发家致富,私人老板究竟能不能雇佣工人,究竟雇用几个工人才不算剥削;其次是有人见昔日这“不务正业”的小子居然发了横财,且还钱大气粗,出手阔绰,那一双双眼睛像要滴出血来,嫉妒加诬陷,一封封举报信飞到了政府有关部门。

就这样,政府有关部门不由分说吊销了唐元龙的营业执照,连对他放宽政策的两个县政府也在报上被点名批判。有关部门给唐元龙定的罪名是:不当工人当农民,属不务正业;城市人口到农村去高价承包土地,破坏了党的土地政策;高价付与农民土地承包费后,农民的工钱比乡镇长还高一倍,扰乱了城乡经济秩序。

非但如此,有关执法部门还找了个似似而非的理由,将唐元龙弄进监狱关了起来。狱中,因他不愿拿钱消灾,在有关人员指使下,他被里面的犯人群起而殴,打得他胸腔开裂、颈骨移位、肋骨断裂,差点要了他的小命!唐元龙的人生,一下从灿烂的山巅跌进了无光的深谷。

白日无光,夜晚无灯。

几个月后,在有关领导的干涉下,唐元龙终于身心疲惫、脚步蹒跚地走出高墙。路灯昏黄,他那孱弱的身影被拉得又细又长。走出监狱,年迈的老母去世了,花卉果木地荒芜了,付出几年心血和汗水的农场不复存在了,他聘请的工人们早作鸟兽散了。仿佛一夜之间,他又成了个一贫如洗遭人唾弃的穷光蛋!

黄昏的落日下,唐元龙呆呆坐在江边。他悲哀、他叹息,他屈辱、他狂怒!他仰天长啸——何去何从、何去何从啊!天之苍苍,地之茫茫,水之浩荡,难道偌大的天地间,就没有我唐元龙的三寸立锥之地?

 

五、流离漂泊落脚中缅边境

 

贵州的晨霜。湖南的暮雪。戈壁的风沙。海南的烈日。

从狱中出来的唐元龙,比前些年成熟多了,他既没有含血喷天,也没有找人拼命,更没有抱石投江,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躲了起来,躺了几天几夜,想了几天几夜。唐元龙好歹还算条汉子,几天后,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找一个哥们借了几百块钱后,就消失了踪影。

他去了哪里呢?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从小读书,唐元龙最佩服的人物就是岳飞、武松、林则徐、霍元甲这些铁骨铮铮的硬汉。这些好汉,是他心中膜拜和效仿的英雄。从床上爬起来后,他决心离开这令他伤心之地,再去寻找适合他生存和发展的土壤。在好几年的时间里,他像“盲流”一样,啃着冷馒头,喝着自来水,爬货车搭便车,上甘肃、下云南、到青海、进贵州,寻找着能东山再起的机会。最后他专程赶到了湖南安江农校,慕名找到了农业专家袁隆平,求这位声名显赫的大师为他指点迷津。

尽管当时袁隆平忙得喘不过气,但这个宽厚的长者在百忙之中,还是热情接待了这个远道而来求知若渴的年轻人。当他听完唐元龙的遭遇和志向后,他告诉他,自己发展的经历也历尽坎坷,饱受磋磨。一个青年人,要经得起失败和磨难的摔打。谈到发展花卉和果木,他建议他最好去海南,那里属亚热带气候,不但花果品种繁多,且日照很好,地广人稀,土地肥沃,最适合花卉和果木生长,而且那里的政策也比内地灵活。

唐元龙谢过恩师袁隆平,风尘仆仆就往海南赶。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在去海南的路上,他望着起伏的群山、莽莽的森林、无垠的大海、南飞的候鸟,他思绪万千感慨唏嘘。不知怎么的,一向自诩硬汉的他,这时却流下两行不知是辛酸还是悲怆的眼泪来。

在海南考察了一段时间,唐元龙把海南和云南的气候、土壤,以及当地政策和人文环境作了仔细的对比后,最终他选择了云南西双版纳作为作为第二次创业基地。

限于篇幅,简而言之。1988年底,唐元龙利用西双版纳土地政策的优势,利用那里优越的气候环境和地理条件,他夫人经过一番挣扎,白手起家,先在澜沧江边原始森林中租了数千亩土地,依然从事老本行,种植销售花卉和果木。可当农场初具规模时,他又遭人谋财害命,有人在他食物里下毒,他一家人差点都把命丢在了澜沧江边。谋害他的人一计不成,又向政府举报他是内地搞学潮的“反革命暴乱”头子,逃到这原始偏僻的地方来逃避打击。因此,他再次不明不白被公安机关“收容审查”。最后,在云南省委有关领导和四川黔江地区检察院的干涉下,他才又一次从牢里放了出来。

从猪圈里赶出来的是猪,但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却是鸽子。唐元龙出狱后,性格使然,他依然贼心不死,夫妇俩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种种困难,1991年初,终于又一次白手起家,在西双版纳的景纳、打洛两个地方办起两家农场来。两个农场相距200多公里,夫人周安福在景纳农场,他在打洛农场。

是天命因果的夙旨,还是飘茵落溷的偶然?

这是他人生中又一个巨大的转折。

在这紧靠缅甸金三角的边境上,这个心比天高却运交华盖的人,从此在这里演绎出了他人生中一段最离奇而又最辛酸、最风光而又最悲哀的故事来。

美丽的西双版纳,有着延绵千里的原始森林,有着地形复杂与缅甸、老挝接壤近千公里的国境线。界碑那边,便是臭名昭著的金三角毒源地,全球有70%的毒品都源于那里。唐元龙经营的打洛农场,离缅甸掸邦“第四特区”边境只有一二百米,站在他农场的地角上,就可以看见对面的竹楼,看见竹楼上升起的袅袅炊烟,看见对面那漫山遍野娇艳迷人的罂粟花朵。

那里的边境线,不像内地人想象的那样,有着威严的边防战士站岗放哨,有河流或铁丝网作为明显的分界线。由于历史的原因,这里的一条条小路都连接着国境两边的山寨,边民们你来我往,如同走亲戚或赶场一样。唐元龙平时查看果苗状况或是饭后散步,一不留神就会走过界碑去,和那里的烟农们抽上一筒水烟,喝上一壶凉茶,侃侃天气收成和风土人情来。

金三角,既是全球富庶得流油也是最贫穷的地区,既是冒险家残酷博弈的天堂也是他们生死挣扎的地狱,更是全球最混乱最动荡的一块土地。掸邦“第四特区”最大的特点,是其辖区的地理区位优势较为明显。中国勐海县的打洛口岸,是310国道的国内终点。同时又是连通缅甸、泰国最近一条跨国公路的起点。

打洛对面的勐拉小镇,先前只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小村子,全村只有十几户人家,都是以种植罂粟为生。唐元龙这时才真正了解到,都说毒品的黑市价超过黄金,但真正靠种植罂粟的烟农们生活却是十分清苦的,有的甚至过着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日子;毒枭们收获的是黄金珠宝,而烟农们得到的只是毒枭们指缝里漏下的几个铜钱。

来到这里的唐元龙,他那不甘寂寞和喜欢结交朋友的个性使然,在打洛的时间不长,他在边境内外就认识了不少朋友,并逐渐熟悉了解了这里的风土人情和地理环境。那几年,在金三角的耳闻目濡,给他心灵最大的刺激和震憾,莫过于贩毒和吸毒了。

 

六、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金三角指的就是缅甸果敢地区,这里原是中国属地。1852年,英殖民者占领缅甸后,中国政府便逐渐失去了对这里的控制权。英人发现这里虽是穷山恶水,但却最适合罂粟生长,便派人来这里传授罂粟种植技术,并指派东印度公司垄断收购,再销往世界各地,当然受害最深的莫过于当时的大清国民了。1897年,《中英续议缅甸条约》将果敢正式划入英属缅甸,由此这里的汉族便改称果敢族,成为缅甸境内的少数民族。从英人在金三角地区种植罂粟、销售鸦片起,这里种植加工鸦片,便成为当地土司主要的财源和烟农们的主要生计——迄今,已有100多年历史了。

随着时间推移,后来这里成为缅共控制区,实行高度自治,他们拥有自己的军队并自行管理内部事务。而今,这里政治经济轨迹,依然是围绕种植罂粟销售鸦片或海洛因运行。

在那里居住的时间一长,唐元龙这条屡撞南墙、且撞得头破血流的汉子,他忘记了自己血的政治教训,江山易改秉性难改,又有些按捺不住坐卧不安起来。在那些日子里,他见到了太多因制毒贩毒而引发的残酷倾轧和械斗,因制毒贩毒引发的淋漓鲜血和落地人头,因吸毒贩毒而引发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罂粟,这种开着娇艳花朵的植物,尽管风情万种婀娜多姿,其实是个十恶不赦噬人的魔鬼,她能让人失魂落魄,让人形销骨立,让人丧失做人的尊严甚至人性人伦。只要染上毒瘾,便会身不由己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白色瘟疫”在这里恣意蔓延,一幕幕惨不忍睹的人间悲剧,几乎天天都在这里发生。

唐元龙亲耳所闻,1991年世界禁毒日,在云南昆明一次就枪毙了38名毒贩;紧接着,在平远大扫毒中,又将36名毒贩送上了刑场。这其中多为年轻的生命。这些人为了毒品带来的惊人利润,不惜以身试法铤而走险,进而把自己送上了不归之路。唐元龙亲眼所见,在昆明市郊,一个花季少女染上毒瘾,不但偷窃而且卖身,身染重病后难以筹措毒资,因不堪忍受毒瘾折磨,纵身从10楼跳下,摔得脑浆迸裂香消玉殒;在缅甸,一个形如鬼影的男人,在自己幼小的女儿头上插上草圈,无论女儿如何嘶叫哭喊,硬要把女儿卖了去换取毒品;在边境线上,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总有些提着脑袋挖空心思的鬼影在偷偷贩运毒品,可等待这些人的最终命运,不是身陷囹圄,就是脑袋搬家!

据有关部门统计,1982—199514年间,我国在与缅甸、老挝接壤的边境,就查获走私贩毒案件1454起,抓获毒犯2454名,缴鸦片2.419吨,海洛因369.5公斤,制毒化学试剂41.7吨,毒资1500余万元人民币。70年代末期的·一五军区,以及“第四特区”成立不久,一度出现毒品的垄断化经营,种毒贩毒风行一时。罂粟种植最多时,高达10万亩。

有太阳落下去。

有月亮升起来。

在好长的时间里,唐元龙都呆呆站在屋后的山坡上,望着对面那漫山遍野随风摇曳的罂粟花,他不由得想起当年的禁毒英雄林则徐,想起林则徐虎门销烟的壮举——禁毒、禁毒!以说服教育的方式也好,用酷刑厉法的手段也罢,统统都无济于事。唐元龙记得,有个著名的缉毒专家说过:只要这个世界有一个角落还在种植罂粟和大麻,那么就会有人冒着杀头的危险进行贩卖;只要有人贩卖,就会有人不择手段挖空心思去开辟市场——那么,怎么才能铲除毒源,使这个世界得到些许的安宁呢?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作为一个中国公民,在人类禁毒的这个伟大的事业中,自己虽说渺小得像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但能为它做点什么呢?又是性格使然,唐元龙有些冲动起来。冲动之余,他又在苦苦地思索着。

    在久久的思索中,一个大胆的主张在他心里萌动起来。

终于,唐元龙有了一个尝试他主张的契机。

七、一个小人物的禁毒梦想

 

那天,唐元龙又到勐拉去看望一个叫赵昆明的老人。这个老人,曾是“第四特区”的领导,只是他不善权谋生性怯弱,后来他主动让贤于彭家声女婿、青壮派领袖林明贤。在和赵昆明几次接触中,唐元龙见他每次都是寡寡欲欢长吁短叹。这天,他在和老人喝茶摆谈时才知道,原来老人曾寄希望最大的儿子,早已染上深沉的毒瘾,不但成了一个行尸走肉般的废人,且已奄奄一息来日不多了!

老人每当谈到儿子,都痛不欲生老泪纵横。

“毒品这东西,全世界都深恶痛绝。”唐元龙陪着老人唏嘘感慨一阵,最后他真诚地对老人说道,“戒毒不成,主要是毒源未绝——既如此,那你们为什么不在这地方禁种鸦片,铲除毒源呢?”

“唉——”赵昆明凄然地摇摇头,“铲除毒源,谈何容易!100多年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唐元龙当然明白老人的意思。是呀,金三角地区禁绝不了鸦片,固然有根深蒂固的历史原因,但更有盘根错节的现实问题。他想了想又说道:“我想了很久,你们能不能以经济作物替代罂粟种植呀?”

“你这只是一厢情愿,想法天真罢了。”赵昆明长长叹了口气,“你这想法,只是纸上谈兵罢了。100多年过去了,随着毒品不断扩散,市场需求持续增加,不但禁而未绝,反而是变本加厉了呀!”

“这些年,联合国不断向缅甸政府和特区政府施压,中国政府也给特区政府提出了一系列禁毒主张,特区政府中的有识之士,也提出过一些禁毒的具体措施呀!”唐元龙想了想,又对赵昆明说道,“禁毒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依我看,根绝毒品只是早晚的事呀!”

“你说的道理是对的。我们这里,今年已在中国勐海县农技人员无偿帮助下,试种了10亩水稻,并获得了成功——但,这只是杯水车薪,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呀!”赵昆明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说冰冻三尺,自然不是信口开河。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以果树替代罂粟种植,这个中的情况复杂纷繁呀!且不说禁种鸦片会断了政府财源,更会绝了毒贩们的财路,他们岂能善罢甘休!更主要的,这会断了整个金三角地区几十万烟农的生计呀!”

老师,我是多年培植销售花卉果木的。”唐元龙试探着说出他的想法,“逐渐扩大旱稻和水稻种植面积,可逐渐满足烟农的粮食需求。但要根本改善烟农的生计,只有在旱稻地套种果树及其他经济作物,多种经营,以此来替代罂粟种植——其实,烟农们真正种植经济作物,肯定会比种植鸦片收入要高。”

“这也不行。一是果木种下去,要几年后才能挂果,这期间你叫烟农们喝西北风呀!”赵昆明又摇了摇头,“再者,烟农们几辈人都是种鸦片的,改种经济作物,用你们内地人的话说,这无疑是改天换地的一场革命呀!”

 “但路总是人走出来的。种鸦片这样的生计,总归不会长久。依我看,是长痛不如短痛呀!”唐元龙又想了想说,“赵老师,我农场的花卉果苗都是优良的品种,挂果快、成熟早、效益高——要不,我免费提供一些给您,您先试试?”

“年轻人哪,你的想法是好的,谢谢你啦!但不瞒你说,你说以经济作物替代罂粟种植,虽然烟农的生存问题得到解决,但这依然是行不通的。”赵昆明摆了摆手,“这件事实在太大了!你们中国人有句俗话,出头的椽子先烂,谁去单打独斗,就会把自己置于危险的风口浪尖,弄不好背后就有人打你的黑枪!这件事,还得国际上、特别是中国政府、特区政府共同谋划,共同联手,才有可能收到一些成效。我们在这里谈了半天,只是吹吹闲龙门阵罢了……”

唐元龙有些失望地走了。

可他又于心不甘。

这是1991年春天。

但在这一年,他终于还是鼓动了“第四特区”农业部长的彭世刚在特区的土地上种植了1万余株蜜桔。他给这个特区提供的树苗,低于市价三分之一。尽管没赚到钱,但他还是感到了几分欣慰。

 

八、阴差阳错邂逅“果敢之王”

 

事情大的转机,源于一次偶然。

1993年初夏的一个黄昏,唐元龙在小勐拉办事回来,走到界碑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正站在小河沟前,倒背着双手,久久凝视着界碑对面的庄稼和果木。陪同他的,是一个剽悍的年轻人。听见脚步声,老先生缓缓回过头来,打量了唐元龙一眼,用带着云南口音的汉话问道:“请问,年轻人,你是从那边农场过来的吗?”

“是呀。” 唐元龙抬头,见这个老先生面目既很陌生,但又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穿着朴素,身体瘦削,脸颊黧黑瘦长,突凸的眉骨上倒挂着两道浓黑的眉毛。咋一看,如果不是他眉骨下那双深沉犀利的眼睛,和内地乡镇上退休的老人没有什么两样。

“你们农场都种些什么果树和花木呀?”老人又问。

“哦,品种倒不少。”唐元龙回答,“红桔、血橙、椪柑、樱桃、石榴。花草嘛,各样品种也不少。”

 “哦,我看过,那些果树花木长势得都不错。”老先生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他想了想又问道,“彭世刚种的那些蜜桔,是你们提供给他的吗?”

“是。”唐元龙答道。

“赵昆明家里的几盆缅桂花,也是你们农场送他的吗?”

“是,老师家的缅桂花,是我送他的。”唐元龙又答道。

“哦,原来是你送他的呀!”老先生微微点了点头,“你那桂花跟别的有些不同,这个季节竟然也能开花。”

“送赵昆明老师那桂花,是我们自己培植的,品种和别的不同,一年的花期有两三百天。”

“那花不错。”老先生停了停,依然慢条斯理说道,“有时间,能不能也给我送上几盆呀?至于价钱嘛……”

“您这位老师说到哪里去了!”唐元龙止住那老人的话头,“既然您老喜欢,明天我送您几盆就是了。”

“那好那好。请问你贵姓?”

“我姓唐,您叫我小唐就是了。”唐元龙停住话头,问,“我常到这边来,还没见过您。请问您老贵姓,我花给您送到什么地方呢?”

“我是彭世刚的亲戚,也姓彭。”老人用手里的折扇指了指远处的几间平房,“我就住在那里。”

“那好。我明天给您送来就是了。”在唐元龙和那老先生说话时,旁边那个年轻人一直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看得唐元龙有些不自在起来。

唐元龙做梦也没想到,他偶然遇到的这个毫不起眼的瘦老头儿,就是金三角地区大名鼎鼎的“果敢之王”彭家声!

第二天,唐元龙精心挑选了几盆缅桂花,给老人送去。

“让他进来。”昨天见到的那位老先生,听到通报,他走出门来,对家兵吩咐道。

几间不起眼的平房外,有持枪的的家兵值守。进了门,是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庭院。院里,种着几样热带的花草,也有盛开的罂粟花。老先生大概很寂寞,见唐元龙如约到来,老人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细细地欣赏了几盆缅桂花后,亲自给唐元龙倒水泡茶。

“你这花多少钱一盆哪?”

老师您说到哪里去了!”唐元龙喝了一口水,对老先生说道,“昨天我就说了,这是我送您的。”

“这怎么好呢?”老先生也坐了下来,他和蔼地问道,“小唐呀,听你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哪。”

“我老家在四川重庆。”

“哦,我的祖籍也在四川。”老先生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这样说来,我们还是老乡哩!

“是呀,你们从遥远的四川来到缅甸生活,不容易啊。”唐元龙说。

“从小生活在这里,也习惯了。”

已是中午,老人留唐元龙吃了午饭。闲谈中,他仔细问了唐元龙家乡、家庭和个人的情况。听了唐元龙的情况后,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老师,您该休息了。”饭后,唐元龙起身告辞。

“你等等。”老先生站了起来,突然对唐元龙说道,“我们既是老乡,我想请你帮个忙。”

老师,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吩咐就是了!”唐元龙停住脚。

“听说两年前,你就给赵昆明提出用经济作物替代罂粟种植吗?”老先生停住话头,用那双鹰一样深沉的眼睛看着唐元龙。

“是。”唐元龙不明白老先生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答道。

“你看那几面山坡。”老人走到门边,给唐元龙指了指远处,“那些山坡,多年荒着没有用,你能不能给我们都种上柑橘树呀?”

“这没问题。” 唐元龙一听,放下心来,他不假思索答道。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想用自己培植的果木花卉替代这边的鸦片种植,今天有人主动邀请,他是求之不得——这里多种一棵果树,就能少种一片罂粟呀!

“至于价钱嘛,到时候我们会按市价、按栽种珠数给你结账,不会少的。”

老师说远了!我们一定会用最好的苗木、最低的价钱给您栽种,同时保证它的成活率在95%以上。”

 

 

唐元龙与缅甸政府官员在果敢禁毒座谈会上

“那好那好。”老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你看,多久能开工呢?”

“目前正是苗木栽种的好季节,时间不能拖得太长。”唐元龙想了想,“这样吧,明天我们准备一下,后天我就带人把果树和花树苗运来,抓紧开工吧。”

 

九、一个不可捉摸的神秘人物

 

佛经说:同船过渡前世修。

这告诉了人们一个浅显的道理,大千世界,尽管芸芸众生熙熙攘攘,但人与人的相识相知,既有偶然的因素也有必然的因素。一文不名的中国公民唐元龙与声名显赫的缅甸巨头彭家声相识相知,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但这时唐元龙确实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果敢之王”彭家声。说实话,当时他还不知道缅甸有个叫“果敢“的地方哩!

彭家声何许人也?有人说他是毒枭,也有人说他是豪杰,有人说他是魔鬼,也有人说他是英雄——不管世人如何对他评价,在唐元龙和他接触的十几年中,此人至少是个有着多重性格、多谋善变、城府颇深、不可一概而论的的复杂人物。
彭家声祖籍确实是中国四川1931,他出生在果敢红石头河。父亲彭积昌共生七子,彭家声是长子。除了夭折的次子,彭家兄弟六人全部在果敢身居要职。唐元龙自来到打洛后,就经常听到人们起讲彭家声的传奇故事:此人身逢乱世,半生戎马,一生坎坷,几度沉浮,几次都差点送掉性命。1949年,他在当时的果敢土司杨振材开办的军政进修班里,恶补了不到一年的军事知识后,年仅18岁的他就开始在土司公署自卫队担任分队长,数年后升为副大队长,直至1965年缅甸政府军进驻果敢、土司政权结束才解甲回家。
这种日子没有持续多久。果敢在缅政府军进驻后陷入混乱。同年6月,44岁的彭家声带着几十名青年成立了果敢人民革命军,与缅政府军打起了游击。在与缅政府军作战的那几年,彭家兄弟悍勇善战之名驰誉缅甸。1967年,缅甸共产党邀请彭家声加入。次年元月,经过严格训练和重新准备后,彭家声的部队以缅甸人民解放军的名义进入果敢。

由于种种原因,后来缅共内部分化严重,彭家声也随之沉浮,从1977年开始,他一直隐居贺岛。19893月,彭家声在果敢发动了兵变,宣布脱离缅甸共产党,成立了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党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同时组建了临时军事委员会,由他出任主席和同盟军总司令。316,彭部已经控制了原缅共东北军区80%的领地。5月下旬,彭家声飞赴仰光,与缅甸政府就和解的有关事宜谈判。双方经过多次磋商,在停止武装对抗、民族自治、经济政策以及军队的保留等问题达成了协议。不久,缅甸政府又批准彭家声部为缅甸掸邦第一特区政府,正式承认其为缅甸特殊的地方政府。 彭家声一时更是声名大噪,被人称为果敢之父,俨然成了缅甸的民族英雄
   
但这样的时日没延续多久,“第一特区”就发生内讧,杨茂良兄弟打走了彭家声。彭家声从“第一特区”逃出后,
逃到了女婿林明贤处避祸——也就在这时,唐元龙在勐拉邂逅并认识了彭家声。彭家声来到这里,亲眼所见“第四特区在林明贤领导下,出现了一些新的气象:这里在中国政府的规劝和帮助下,提出了禁种鸦片的“六年规划”,并开始与中国勐海政府合作试种水稻,以此逐步解决烟农的粮食问题;彭家声还悄悄来到边境上,用望远镜窥视了中国边民的生存境况,窥视了这边庄稼和花卉果木生长情况,当然也顺便查看了唐元龙的农场。一切所见所闻,或许对彭家声有了某种触动,也不知他出于什么动机,他竟主动邀请唐元龙给彭家的荒坡种起果木来。

唐元龙是个性急的人。答应彭老先生邀请后,第三天他就运来果苗,将自己农场近百人全部拉到了彭家的荒坡上,不分昼夜挖坑栽植起来,就将几面荒坡全部栽上了柑橘苗。

可他在和彭老先生结账时,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你报的果苗栽种数量,和我统计的有出入。”彭老先生不动声色说道,“总数差了100多棵。”

“这、这……”唐元龙闻言,一时竟有点张口结舌——这么大面积的荒坡,共栽种了好几千棵果苗,他是按每个员工栽种的翔实数量统计的,果苗价格也按最低的成本价计算,难道这老先生会亲自爬坡上坎一棵棵去数过不成!显然,这老先生多疑了,是不信任他。

老师,是么?”唐元龙略一思索,笑了一下,他豪爽地对老先生说道,“中国有句老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老应该相信,我绝不会去赚您的那点小钱。我与您头回打交道,原本就没打算赚您的钱。至于数量呢,也不可能精确到每棵果苗上——这样吧,按照我们原先谈好的价钱,您只给我一半!”

彭老先生抬起头,用一种捉摸不定的眼神看了唐元龙一眼。

老师,我这不是赌气。”唐元龙认真地说,“您付我一半的价钱,只要够工人的工钱就行了。”

“好,既然你不是和我赌气,那就照你说的办吧。”老先生停了停,微微点了点头,“以后我们合作的机会还多,你的损失今后我会给你弥补起来的……”

老师您说到哪里去了!情义无价,何况您还是老前辈,我们还是老乡呢!”

 

十、彭家声与他结为亲戚

 

一来二往,唐元龙和彭老先生熟识起来。

形单影只的彭老先生,他在勐拉避祸的两年多时间里,是深居简出小心谨慎,不但不敢轻易露面,不敢轻易与人交往,而且还得处处提防对手的追杀。这样一来,他难免孤独寂寞,心情沮丧烦躁。经过几次对唐元龙的试探,他对这位面目憨厚、做事实在、还带着几分豪爽侠义的人解除了戒心。时间一长,甚至对他产生了信任,把他当成了可以信赖的朋友,有事无事都打电话把他叫到住处来,和他喝茶聊天,对他几乎无话不谈。

对唐元龙来说,这位老先生那种稳重、深沉、睿智,对晚辈还带着一些慈祥的神态,使远离家乡的唐元龙感到一种久违的亲切感;特别是彭老先生偶尔间流露出的那种与众不同傲视一切的气质,对唐元龙这种崇拜英雄的人来说,又充满了神秘感和吸引力,他自觉不自觉地愿意和他交流,把他当作可尊重的长辈,甚至把他视作可信赖的忘年交朋友。

但唐元龙始终不知道他就是“果敢之王”彭家声。

这期间,为支持“第四特区”的替代种植,唐元龙通过特区农业部长彭世刚,不断低价向他们提供了数以万计经过嫁接的果树苗。这些果苗栽种在勐拉——南累河——景栋公路一带,成为“第四特区”一道独特靓丽的风景线。

以此为契机,“第四特区”以粮食、果木替代罂粟种植的进度大大推进。此间,联合国禁毒署主席贾克梅里,联合国驻泰国、缅甸的禁毒澳大利亚专家拉森、缅甸政府高级官员,分别到西双版纳及第四特区实地考察。对“第四特区”禁毒工作,予以了肯定。因而,联合国禁毒署正式将掸邦第四特区列入金三角亚太区禁毒合作计划之中。提供了750万美元的禁毒援助经费给缅甸政府。缅政府用这笔款项购置了一批拖拉机、推土机等农业机械,以及电力设备和车辆送给“第四特区”。联合国同时派出专家小组,在色勒地区监督实施改种计划。缅甸政府也同时向“第四特区”拨款100余万人民币,用于水利、学校、医院及建立农机站的费用。

金三角地区的禁毒运动终于艰难起步。唐元龙作为一个中国公民,他率先倡导用经济作物替代罂粟种植,并身体力行参与了这里的禁毒工作,为金三角禁毒工作起步,尽到了自己微薄的力量。

199511月初,彭老先生突然从勐拉神秘地消失了。

这令唐元龙感到有些意料。

随着和彭老先生交往日久,两人已建立起良好的私人感情。唐元龙记得,一年多后的一天,两人在闲聊时,彭老先生突然问他,怎么没见到他夫人和孩子?

谈到老婆孩子,唐元龙就感到无比伤感。他告诉彭老先生,自己老婆在景纳照顾另一个农场,几个幼小的孩子无人照管,成为留守儿童在内地读书。自己命运不济倒还罢了,最让人伤心的是还连累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特别是自己的老婆,从小缺少家庭温暖,生活很是凄凉。嫁给自己以后,多年来不但跟着他四处流离颠沛受苦受累,还时时担惊受怕;自己两次含冤入狱,全靠老婆四处奔走鸣冤,才使自己得以出狱。非但如此,为了经济利益,在景洪时他老婆还差点被她亲生父亲下毒害死!

说到这里,唐元龙眼睛发潮声音发哽。

“哦,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看得出,彭老先生似乎受了唐元龙情绪的感染,他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半天没再说话,最后他问,“你夫人叫什么名字?”

“周安福。”唐元龙从皮夹里拿出老婆的照片,递给了彭老先生。

“名字取得倒不错,但却是无福也不安哪。”彭老先生仔细端详了一阵照片,沉吟良久,他突然认真说道,“小唐,干脆我们认个亲戚吧!”

“什么,认个亲戚?”唐元龙抬起头,有些不解。

“如果你们愿意,干脆我把你夫人认作干女儿吧!”

“这……”唐元龙愣了愣,明白过来,他沉吟一下,点了点头,“她从小就缺乏父爱,如果有你这个干爹,那是她的福分哩!”

“啊,我也算多了一门亲戚,多了一个女儿吧……”彭老先生此时似乎也动了感情,“如果有机会,你把她叫过来见见我这个干爹。”

“好,有机会我就让她过来拜见你这干爹。”

这件事情过了不久,一个偶然的机会,唐元龙才从赵昆明口里得知,他老婆认的这个干爹,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果敢之王”彭家声!彭家声此时藏匿在此,正在秘密聚集力量,窥探时机,随时准备再打回“第一特区”去!但赵昆明再三嘱咐他,不能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以免给彭家声和他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唐元龙心知肚明,不敢露出半点知道真相的痕迹。有一阵,唐元龙这个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汉子,甚至在他的农场里招收了十几个从柬埔寨、老挝部队退伍的军人以及他们的家人,并在打洛镇上四处贴出广告低价出售他的“良种果苗场”,想为彭家声储备兵力和资金,为他打回“第一特区”出把力气。他有些天真的想法是,让彭家声回到果敢后,好以果树全面替代那里的罂粟种植。

 

十一、辗转来到果敢认亲

 

彭家声神秘的消失,其实又在唐元龙的意料之中。

一月前,当唐元龙来到彭老先生处时,就觉得这里的空气有些异样:勐拉周围的山上,集聚了不少持枪的人马;彭宅附近,也增添了比平时多几倍的家兵;进出彭宅的人员都神情严峻,且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当平时对唐元龙熟悉的家兵见到他来后,也被破例阻止在院门外,等他们进门通报彭老先生后,才被安排在院里的石桌边坐下来等着老先生。

“啊,小唐,让你等久了。”过了好长时间,彭老先生才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似平常那样随便地招呼他坐了下来,接着说道,“家里有些事,我很忙。”

管彭老先生表面上依然随和,不露声色,但唐元龙敏锐地察觉到,老先生眼睛里分明透出一种与平日不同的冷峻目光,眉宇间似乎还凝结着一股杀气。

“您忙,我就不打扰了。”唐元龙接过家兵递到手里的凉茶,喝了一口,他知趣地站起来,“我今天来,是来向您告别的。”

“你要到哪里去?”彭老先生问。

“我想回趟景纳看看孩子。”

“那好那好,你给我留下你的联系地址和方式吧。”彭老先生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纹,“以后有空,把我干女儿和孩子们带过来看看。”

“好吧。”唐元龙留下了他的联系地址和方式后,就离开了彭老先生的住地。

不久唐元龙就得到消息,就在1112日,彭家声进攻了果敢。在大兵压境的情形下,杨氏兄弟被迫逃离果敢地区。果敢王彭家声重新控制了果敢。而缅政府军则趁机控制了老街至清水河42公里几乎所有的军事制高点。同年12月,缅政府、彭家声、果敢三方成立了果敢临时政府。政府军基本都驻扎在山上,彭家声的部队占据着关口和中缅边界,双方各自拥有一套行政管理系统。直到后来彭家声的旧部逐渐控制了果敢的局势,他才复出主持局面,担任了该区军政委员会主席、缅甸掸邦民族民主同盟军司令。根据协议,他们可保持现有武装力量和管辖地盘,缅政府向他们提供部分经费及其它物资援助,并给予了开发矿产、森林资源,开放边境口岸和减免进出口税收等特权。

 

2004年唐元龙全家在缅甸“绿色山庄“与彭家声的合影

199910月,唐元龙接连在内地生了几场病,其中一场大病差点要了他的命。这段时间,他不断从电视和报纸上看到缅甸掸帮地区的新闻,特别是不少关于“第一特区”军政委员会主席彭家声的报道。这时他们已在成都租房定居,小孩也在成都上学。从病床上起来后,他还在吸着氧气时,就在思索一件事。他想起几年前对彭家声的承诺,二来病后初癒他也想外出散散心,思索再三,他决定带着夫人周安福到果敢“第一特区”去,去拜见夫人的干爹。

几经辗转,他夫妻从中缅边境南伞口岸过境,来到了果敢老街找到了彭家声。重新夺回“第一特区”领导权的彭家声见到他们显得很高兴,在果敢老街的住宅里热情地接见了唐元龙夫妻,并给他的干女儿取名叫“彭麟凤”。一年后,他又将在老街修建的一座城,以他干女儿的名字命名为“凤麟城”。

元龙和夫人在老街彭家声家里住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他们和彭家声的家人都慢慢熟识起来,真的好像成了一家人,大家相处十分和谐友好。

在这段时间里,唐元龙在果敢老街和彭家声家里,见到了整个缅甸掸帮许多著名的头面人物。这些人物,唐元龙早就从电视、报纸上见过他们,人们对他们早就耳熟能详。有人说他们是毒枭,有人说他们是枭雄;有人说他们是混世魔王,也有人说他们是风云人物。

“其实,你除了人家欠你的那些货款,还有一笔马上就可以变现的财富。”采访中,笔者和他开玩笑道。

“你说的这个事我明白,我认识的几个名人都给我建议过。”唐元龙很敏锐,“你恐怕说的是,把我所知道的毒枭们的内幕都披露出来吧……”

“是啊,把你这些年所认识、接触和了解的这些人物过程真实记录下来,就是一本畅销书。这本书,完全可以帮助你脱贫解困。这些真实的内幕,绝对比那些在缅甸蜻蜓点水走马观花,尔后胡编乱造出来的书精彩!你的这些宝贵的经历,是那些所谓的记者和作家们永远无法拥有的财富呀!”

“你说的没有错,我看过几本写缅甸金三角的书,也看过不少关于金三角的报道,其中不少是一知半解哗众取宠,还有的是东拼西凑胡编乱造,没有触及到金三角地区的本质和核心问题。”唐元龙认真说道。停了停,他又尴尬地苦笑了一下,“唉,我要是有写书那样的本事,后来就不会做出那些像傻儿才能做出的事了!……”

辛酸的往事又让他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

 

十二、一个火急的境外电话

 

20025月,已在贵州望谟地区考察近两年的唐元龙,在赶回四川简阳办营业执照和相关手续时,县林业局的领导听说他的情况后,愿意私人出资让他承包当地的三岔湖数万亩退耕还林山地时,他突然接到缅甸果敢彭家声一个火急的电话!

“元龙,你们夫妻马上到我这里来一趟!”彭家声在电话中焦急地对唐元龙讲道。

“我在正贵州望馍地区考察完,准备在这里承包10万亩退耕还林的荒山种植果树。”唐元龙停了一下说道,“我都跟当地县委和政府领导谈好了,最近几天就要和他们签订合同,暂时还走不开呀!”

“不,无论如何,你们要马上到我这里来一趟。”彭家声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在电话里说道,“我有要紧的事同你们商量!”

老师,您看,我能不能缓几天再过去呀?”

“不行不行,你们必须马上过来,我这里事情很急!”

“这……”唐元龙犹豫了一阵,只好说道,“那好吧,我给当地的领导解释解释,把您的事办好后,我再回贵州吧。”

第二天,唐元龙夫妇丢下手里的事,急急忙忙就往中缅边境赶去。

一路颠簸,唐元龙夫妻来到中缅边境的南伞镇,在去办出境通行证时,镇上的情形,令他大吃一惊!在这弹丸之地的南伞镇上,气氛肃穆,重要的路口都戒备森严。经过打听,唐元龙才得知,近期以来,国际刑警组织和中国警方,在国际上和中国内地连续破获的十几起贩毒大案,都牵涉到彭氏家族。国际刑警组织在中国政府和缅甸政府支持下,在中缅边境和缅甸政府控制区域已布下天罗地网,正悬赏缉捕彭家声、彭家富、彭大顺等彭氏家族及其他成员几十个人来——看来,彭家声在这个时候心急火燎召唤唐元龙夫妻到他那里去,显然和这件事有着重要关联。

“元龙,在政治上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帮我!”边境封锁很严,幸好唐元龙夫妇在镇上很熟,他们通过南伞镇张学良书记、边防派出所王平指导员才办好边境通行证。出了境,来到彭家声家里,一见面,彭家声就连声对唐元龙说道。几年不见,唐元龙见彭家声除了明显的苍老外,更憔悴了许多。

看来,彭家声已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目前险恶的处境。这种处境,完全不同于以往果敢地区派系之间的倾轧和斗争。这回,他是在和代表正义与强大的联合国刑警组织、中国政府等较量。弄不好,不但连他整个彭氏家族会全军覆没,而且只要自己被抓,就必将被送上法庭,就将被终生监禁甚至要掉脑袋——让他记忆犹新的是,1994年,大毒枭杨茂贤在潜入中国临沧地区贩毒时被公安机关抓获,同年由临沧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将其判处死刑。杨氏兄弟先是宣称要给中国政府出多少多少钱,想赎回杨茂贤的命,中国方面不为所动。杨氏兄弟于是叫嚣要武力报复,杨茂贤的儿子甚至还狂妄地把一尊钢炮,架到了相邻的中国南伞口岸海关前,以示威胁。但中国方面丝毫不畏杨氏弟兄威胁,迅速调集部队,严查封关,这使得果敢的主要经济来源断绝(无论是日常消费还是商贸都是靠中国),一下导致果敢民心倒向中国。最终,杨茂贤还是如期被执行了死刑。

“我一个中国小老百姓,怎么帮你呢?”唐元龙看着彭家声焦急的样子,他也很着急。沉吟了半天,他才鼓起勇气对彭家声说道,“我倒有个想法,只是……”

“你从内地过来,对两边的情况都很了解,有什么好的办法就说呀!”彭家声催促着。

“要想平息国际组织的行动,只能造出更大的舆论,争取首先在政治上得分才行。”唐元龙字斟句酌地对彭家声说道。

“你把你的想法谈得具体一点。”彭家声眼睛紧紧盯着唐元龙。

“我在想,‘第四特区’林主席禁种鸦片、发展经济的经验,我认为很值得您借鉴——他们的行动,如今不是已经得到联合国和中国政府、缅甸政府的肯定和支持么!”唐元龙思忖着进一步说道,“你如果现在能够比林主席更进一步,干脆公开向世界宣布,从现在起,在你领导的特区从此铲除罂粟,禁绝种植鸦片,以经济作物替代罂粟种植,并承诺严厉打击制毒贩毒的行为,我想事情肯定就会有转机。”

“公开宣布禁绝种植鸦片,以经济作物替代罂粟种植,承诺严厉打击制毒贩毒行为……” 彭家声思忖了一阵,眼睛依然冷冷盯住唐元龙,尔后他才缓缓地说道,“光在口头上宣布,事情就会有转机么?”

“不,想要他们相信,您得从现在开始,就把您的承诺付诸于行动,雷厉风行地就在你的特区铲除罂粟,种植经济作物。然后,像林主席他们一样,让联合国和中国政府、缅甸政府的官员们都来考察,眼见就为实呀!”

“这个、这个……”彭家声站了起来,在屋里踱来踱去,阴沉着脸半天没再说话。

“我从那边过来,听到了许多传闻……”唐元龙沉默了一会儿,又鼓起勇气接着说道,“这个时候,如果您这时再犹豫不决,形势对您很不利啊!”

“其实,你谈的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并已经开始着手在做,所以专门把你们叫来。”彭家声突然转过身来,“走,你们跟我一起去看看。”

彭家声把唐元龙夫妻带出门,来到沿公路的后山上,指着几亩果树苗说道:“这就是我们前不久花10万元栽种的七八千棵梨树。”

“这梨树苗多少钱一棵?”唐元龙问。

“每棵10元。”

“这苗质地不好,按我们内行人看,都是些‘老姜苗’,只能报废做柴火。”唐元龙仔细查看了树苗,对彭家声说道,“这些苗栽种下去,很难产生经济效益。而且,价钱也贵了些……”

“正是因为你是内行,所以匆匆忙忙把你们叫过来,你们一定要在政治上帮我!”彭家声皱着眉头又思索了一下,一字一句说道,“刚才你说了,宣布禁毒只有承诺付诸于行动,雷厉风行地在特区铲除罂粟,种植经济作物——既然只能这样,那我就马上就发表禁毒声明,下令先铲除公路沿线的鸦片;你呢,马上帮我从内地运来果苗,先在显眼的地方把树苗摆起来再说!”

老师,不瞒您说……”唐元龙闻言又喜又忧。他喜的是,终于说服彭家声宣布禁毒并采取相应行动;忧的是,看来彭家声把他叫来,就是要拉他来一起做这件事情。犹豫了一下,他有些为难地说道,“老师,不瞒您说,打洛农场的300亩西瓜和椒子地被冰雹毁了,几十亩缅桂花又连续遭了暴雨和霜冻,已经弄得血本无归。目前,农场要运作下去已很困难,所以才在贵州望馍地区承包荒山,利用国家的优惠政策栽种果树挣点钱过日子。”

“你的困难我理解。”彭家声依然冷冷看着他,不容争议地摆了摆手,像命令他的下属一样,“你马上想办法从内地把果树苗运过来,先干起来再说!”

老师,这个……”

“至于价钱嘛,我们不会亏待你,各类果苗只要摆在我果敢土地上了,我们特区政府平均按每棵3元跟你结算。”

“目前,我经济上的确很困难。何况,我与贵州望馍地区马上就要签订承包10万亩荒山种植果树的协议。中国的退耕还林这项工作,是国家拿钱的无偿项目。在这里的项目要启动,首先就需要资金……”

“我相信你有办法解决。”在彭家声眼中,似乎唐元龙就是个腰缠万贯的大富翁,是在和他装穷叫苦,似乎弄点果苗对唐元龙来说,无非是举手之劳的事罢了,“元龙,贵州那边的事你先放一放。我既然叫你来帮我,就不会叫你吃亏。你放心,我好歹还是特区的主席,我说了,不会亏待你的。”

“这……”唐元龙口被封住了,他嗫嚅着说道,“让我考虑考虑吧……”

十三、难眠的“绿色山庄”之夜

 

一弯月牙游移在异国朦胧的夜空,山庄周围不知名的蛩儿在此起彼伏唧唧鸣叫。连日的奔波,夫人早已疲惫地进入了梦乡,而唐元龙心里像塞了一团乱草,堵得很慌,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纠缠着他,缠得他喘不过气。

“你两夫妻就住在这里。”吃过晚饭,彭家声把他们带到离老街几公里远一个叫“绿色山庄”的地方。来到这里,他指着夕阳映照下的山庄对唐元龙夫妻说道,“你们看,这里怎么样呀?”

“不错。”唐元龙看着偌大的一个山庄,点头赞许道。

“这山庄就赠送你夫妻俩了。”彭家声大度地对他们说道,“你们安下心来,就把这里作为你们运输、培育果苗的基地,好好就在这里帮我吧!”

这、这……”唐元龙闻言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几年前你们来果敢,我就给你们说过,叫你们到这里来办农场。在这里办农场,有我的支持,你们肯定比在内地更能赚到钱。”

“这个问题过去我也认真考虑过。”唐元龙压抑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您恐怕还不知道,1998年长江发大水以后,内地目前都在搞退耕还林,实行了很优惠的政策……”唐元龙借题发挥,本意还是想推脱这件事。过去彭家声叫他到果敢来办农场,他迟迟下不了决心,最担心的就是这里政局不稳局势发生混乱。

“内地政策再优惠,毕竟有限。”彭家声又环指着山庄周围两三百亩、杂草丛生的一大片土地说道,“将来你们能在这里发展,这些土地都是我私人的,这山庄和土地就赠送你们安家,你们随便使用就是了。这样,你们既能为特区提供果苗,又能赚到大笔的钱。”

“这一两年,我们已经考察了四川简阳的三岔湖地区、贵州的望馍地区……”唐元龙犹豫了一下,接着刚才的话题又说道,“这些地方的政府很欢迎我们去……”

“好,你不要再多说了。”彭家声止住唐元龙的话,又有点不高兴起来,“你们要不要在这里办农场,下一步再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们要真心帮助我。当前最要紧的是,我马上发表禁毒声明,立即命令在公路沿线铲除罂粟;你抓紧和内地联系,先把果树苗运过来,价钱是低了点,关键是政治上帮了我的忙。你们把果苗摆在我的地盘上,我组织人在公路沿线显眼的地方先种起来再说!”

天慢慢黑了下来。唐元龙躺在床上,根本没有丝毫的睡意——这件事实在太大了,该何去何从啊!

经过近一年的考查,他已和贵州望馍地区有关部门基本谈妥,选定了在那里承包10万亩荒山种植果树和速生林。按照当地政府规划,在南盘江下游修电站建大坝后,在他承包的山林中,将出现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岛屿,在这“热带亚热带河谷地区”,他将来不但可以利用那里得天独厚的政策和地理优势,从事经济作物种植,而且还可以开发旅游。在那里,发展的前景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但,如果答应彭家声的要求,在这里帮助他运送大批果树苗,就将失掉这百年难逢的机遇!

其次,从今天与彭家声交谈的情况看,而今他要求帮他购运果苗、培植果树,在自己目前资金很困难的情况下,就必须东挪西借替他垫资,而且垫资的额度还不小,到哪里去筹措这笔钱呢?那么,让彭家声先付他一笔启动资金吧!可唐元龙思来想去,似乎又开不了口。原因是他那年两夫妻来到果敢,彭家声不但那么热情周到地接待了他们,而且又建了个“凤麟城”,今天还大度地说“绿色山庄”归他们,人家从来就没和他们见外。还有,他和彭家声除了是忘年交的朋友,名义上还是亲戚,在人家危难之时,事情还没做一点,就开口要钱,似乎显得太不仁义太不仗义。

但,虽说彭家声口头上答应每棵树苗给自己3块钱,但在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地区,是没有什么游戏规则可言的,投资的风险显而易见。哪怕彭家声就是和他签订正规的合同,说白了其实也只是一纸文书而已!到头来如果这里政局发生动乱,政权发生更迭,或是彭家声翻脸不认账,那就是哭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事啊!

还有,如果自己在这里帮助彭家声,那4个年幼的孩子将继续留在内地。孩子小了无人照料,他们的学习、生活怎么办?大的两个小孩正是升中学的关键学习时期,没有大人督促照管,学习成绩下降了或品行学坏了怎么办?

冥思苦想之中,他又记起了几年前“第四特区”赵昆明老人对他说的几句话:“你说以经济作物替代罂粟种植,虽然烟农的生存问题得到解决,但这依然是行不通的,因为这件事实在太大了!你们中国人有句俗话,出头的椽子先烂,谁要单打独斗,就会把自己置于危险的风口浪尖,背后就会有人打你的黑枪!”是呀,自己如今出头帮助彭家声,就是一只出头鸟呀!别人奈何不了彭家声,可对你一个搞种植的无名之辈,对付你却是轻而易举的事呀!枪打出头鸟,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啊!

何去何从,何去何从啊!

 

十四、孤注一掷的冒险决定

 

唐元龙再也睡不着了,他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推门走到了外边来。在这叫住“绿色山庄“的地方,其实四周都是沙地荒山,静夜里已没有一星灯火。走出门来,此起彼伏的虫鸣蛙叫,更令他心烦意躁。那弯黯淡的残月,已游移到了远处黛色的山岚,几颗若明若暗的星星,点缀在这异国的天幕,仿佛都在挤眉弄眼地嘲笑着平时自信自傲、而今却优柔寡断的他。良久,他又点燃一支烟,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那么,回去向国家有关部门汇报吧!如果能让政府运来大批果苗在这里种植,花小钱办大事,促使“果敢之王”彭家声为了自救,而带头向世界宣布不种毒品而改种经济作物,这样一来,不但能有效解决这里百年鸦片种植的问题,而且就不再用开枪打炮这样流血的方式解决禁毒问题,并且还可以带动整个金三角地区禁毒运动,显而易见,这是件一举多得的好事啊!

不不不,这样也不行。作为一个平头老百姓,你回国该向哪级政府哪个部门汇报呢?就是汇报了,人家能相信你说的话么?即使政府部门相信你的话,层层汇报上去,层层调查下来,再层层批转,按国内有的部门工作效率,可能要等上一万年吧。那样一来,黄花菜都凉了!

一阵凉风吹来。唐元龙心烦意乱地又点燃一支烟。莫名其妙,不知怎么的,他蓦然想起小时候读书读到的一个故事来:这个故事大概发生在春秋战国时期,当时宋国的一个牛贩子赶着一群牛到外地去贩卖,在边境上突然遇到了来偷袭他国家的别国军队。这个牛贩子为了他国家的安全和利益,灵机一动,冒充宋国的使者,说是奉大王之命,到边境来迎接路过自己国家的军队,同时把自己的牛群作为慰问品全部献给了来袭的军队。来袭的军队首领闻听宋国早有准备,便主动将军队撤了回去,从而避免了一场流血的战争——是呀,一个卑微渺小的牛贩子,为了自己的国家免遭覆灭、人民免遭涂炭,毫不犹豫挺身而出牺牲自己了的利益。而自己作为一个中国公民,为什么要优柔寡断患得患失,不能做出一定的牺牲呢?

还有,在果敢地区,种植鸦片制售毒品已是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唐元龙想,就是抓捕了彭氏家族所有的人,肯定将来还有李氏、何氏等等种植贩卖毒品的家族会滋长起来,说不定更会变本加厉,比彭氏家族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哩!现在不管无论如何,彭家声已在强大的政治攻势和国际法律威慑面前,不管出于何种动机,他毕竟愿意公开宣布在他的地盘上禁绝毒品,以经济作物替代罂粟种植,并愿意接受国际社会的监督和检查,这位历来以强悍著称的“果敢之王”能做到这些,已是史无前例的事情了呀!

唐元龙这样一想,心胸似乎开阔起来。这一夜,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在呛人的烟雾中,他想得很多,也想得很远。他又想起了为收复失地,在风波亭殉难的民族英雄岳飞;想起为了民族利益,全然不顾身家性命的禁毒英雄林则徐;想起不畏强暴,为国争光争气的中华义士霍元甲……

还有,江湖上讲的就是“义气”二字。他想,即使就是黑社会的人,也不会恩将仇报过河拆桥,和他这个从事小本经营的人赖账,把他连本钱也吃掉了吧!自己而今若是帮了危难之中的彭家声,想来他将来不会言而无信、以怨报德吧——毕竟他还是特区政府的军政主席,是在全世界都有影响的人物啊!要说经济实力,数千万乃至数个亿的钱对彭家声来说,那是九牛一毛哩!

“上帝为你关上一道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不知为什么,唐元龙突然想起不知从哪本书上读到的这句话来。

罢罢罢,冒风险就冒风险吧!如果在这里不能赚到钱,不能收回投资,但只要能够应付工人的工钱、收回自己的成本就行了——不管无论如何,作为一个中国公民,冒险去做这件事,说小点算是行善积德,说大点也是为国家为社会尽了点责任和义务吧!

唐元龙经过一夜的思考,决定冒险孤注一掷。

远处传来几声鸡啼,晨醒的鸟儿已在树丛中唧唧鸣叫——天就要亮了。想到这里,唐元龙长长地吐了口气,他大步走进屋里,叫醒了沉睡中的夫人,和她低声商量起留在这里的种种细节来。


十五、险象环生的千里抢运

 

雷鸣闪电,大雨倾盆。

几辆大货车,满载着几十万棵10多个品种的柚子、脐橙、枇杷、蜜桃、蜜李、贡椒、椪柑等果苗,从天府之国的成都出发,一路颠簸,过贵州进云南,星夜兼程向中缅边境跑去。汽车越往南边走,天气越热,道路越险,越走越是艰难。进入云南境内,这里几乎全程都在翻修公路,汽车有时简直是一寸一寸往前挪动。

到了云南边境,一条狭窄的土路,蜿蜒起伏在那崇山峻岭之中。目前正值雨季,热带雨林的天,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万里晴空,一转眼就是乌云密布,几声闷雷响过,倾盆的大雨就哗哗落了下来。待雨下得小了一点,汽车又喘着粗气,碾着泥泞往山上爬去,但行进的速度是越来越慢。狭窄的公路上,好多路段都被雨水冲坏了,有时车轮简直是冒险骑在悬崖绝壁间行走,一不小心,就会滑到深不见底的山谷中去。

车队走着走着,不料前面的路坍塌了,车队再也无法前进,只好停了下来。

雨水依然下着。唐元龙坐在汽车驾驶室里,抬起昏沉沉的头,忧心忡忡望着车窗上流淌的雨水。他原本就有晕车的毛病。这一路的颠簸,他吃不下睡不着,简直成了一个病人,不但帮不上车队的忙,反而成了他们的累赘。透过车窗,他看着前面没有尽头的路,心里焦虑到了极点,不由想起在老街临走时的情形来。

“元龙,禁绝鸦片、栽种果树的事,昨天我已当众宣布过了。”彭家声亲自把唐元龙夫妻送上汽车,又递给唐元龙一纸特区政府关于他夫妻为禁毒而购运果苗的证明信,“你们回去,一定要抓紧把这件事办好。”

“您放心,我明白这事的厉害关系。”唐元龙回答彭家声,“我回去,不管再难,马上着手就办这件事。多则半月,少则十天,我就会把果苗运到您的地盘上来。”

“你不能再惦记着贵州承包荒山的事。”彭家声看来对他还有些不放心,怕他一去不返,他又叮嘱道,“你现在帮了我的忙,还是那句话,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老师,您放心。”唐元龙明白彭家声的意思,他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了您,就不会食言的。”

“那好,我在这边等着给你接风哪!”

匆匆赶回到四川,唐元龙倾其所有,又东挪西借,筹措到了果苗款,买了200万株质量最好的果苗,准备分几次源源不断运往缅甸。安排好一切,他先行租了几辆大货车,载着部分果苗星夜兼程就往果敢而去。然而,这缓慢的行程,让唐元龙又焦又急,他焦的是天热树苗干死渴死,时间长了运到果敢后成了一堆栽不活的枯苗;他急的是彭家声正眼巴巴盼着这批果苗去装点他的地盘,时间长了发生什么意外。他更担心国际刑警已开始抓捕行动,开始发生枪战——那么一来,自己抢运的果苗岂不成了一堆废物,更会毁了一代枭雄已经动心下令禁种罂粟的行动啊!

但现在已是寸步难行,光是焦急也没有用呀!

过了一两个时辰,雨才慢慢停歇下来。唐元龙拖着沉重疲惫身体,咬着牙从车上下来,坚持和驾驶员们用石块、木头填充着被雨水冲掉的路基。一番折腾,到天快黑时,才勉强把路填好。一天没吃东西了,大家又饥又渴,坐上车后谁也不想动弹了。

“各位师兄,趁天还没黑,我们抽支烟,还是抓紧时间上路吧。”唐元龙一一给驾驶员散上烟,恳求着大家,“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今天我们绝不能在这荒山野岭里过夜——大家辛苦点,争取天亮前赶到边境的南伞镇吧!”

驾驶员们感于唐元龙的诚意,这才发动汽车,打开大灯,一辆接一辆小心谨慎驶过那危险路段,碾着泥泞,缓缓又向山上爬去。好不容易,车队爬上山口,慢慢向山下走去——啊,这段路好险!车灯照射下,可以明显看出,这路是从崖壁上凿出来的,一边是悬崖,一边是绝壁,汽车若是滑下悬崖,恐怕最多只能捡回几只轮胎!唐元龙见状,正想叫停汽车——谁知,他坐的那辆车突然车轮一滑,车头一歪,一下就往悬崖边冲去!

完了!车头一颠,一下冲出了路基!唐元龙一惊,眼睛一闭,听天由命地就要随着那车栽进深不可测的山谷中去——啊,真是上天有眼,那车车头悬空离开路面,咣地一声,车身底盘却一下搁在了路基上!少顷,唐元龙小心翼翼睁开眼睛,一下明白过来,他和驾驶员胆颤心惊打开车门,从驾驶室钻了出来。下了车,一看那车,他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那车,一半悬在半空,一半搁在路面,摇摇欲坠,似乎一阵大风吹来,都会把那车刮进无底的深渊!

阿弥陀佛,上天眷顾,我唐元龙是命不该绝啊!

“老唐,早知道路这么凶险,别说你给我五六千块钱运费,你就是给我几块金砖我也不干!”死里逃生的驾驶员惊魂未定,他一屁股坐在路边,想抽烟,可手颤抖着半天也没把烟点燃。

“师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过了一刻,唐元龙镇定下来,他安慰驾驶员道,“你老兄做的是行善积德的事,所以菩萨也在保佑你呀!”

黑咕隆咚的野山里,山风一阵接一阵地尖啸着,远处不时传来不知名的野兽低嗥。万般无奈,车队只好又停了下来。大家又饥又累地蜷缩在驾驶室里,静静地等待天明。

天快亮时,又下了一场大雨。

天亮后,唐元龙赶到了南伞镇,求助于武警部队。从部队退伍的熊军带来一辆大卡车、一辆小车和几十个人救助。大家齐心协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辆悬空的货车拖回了路基上来。在拖车时,又发生了惊魂的一幕,牵引车车轮在泥泞中一滑,差点连同事故车一齐栽进了万丈深渊里!

 

十六、山重水复又躲过一劫

 

还好,经过千辛万苦,车队终于抵达中缅边境。

到了南伞镇,立即就需要办人员和货物的边境通行证,唐元龙想了想,直接赶到了镇政府,找到了镇委书记张学良。

“老唐呀,你替我们政府办了一件大好事呀!”张学良书记看了彭家声亲笔开具的证明信,他称赞道,“彭家声这回能公开宣布在他的地盘上禁绝毒品,以经济作物替代罂粟种植,你是功不可没啊!”

“张书记,我也是被逼上梁山的呀!”唐元龙疲惫地坐了下来,接过张书记递给他的水,“昨天夜里,我就在山上差点去见了阎王,现在我还心有余悸啊!”

“那你们在这边休息两天再过去吧。”

“不行哪,天这么热,我怕这些果苗有个闪失,再耽误不起了呀。”唐元龙对张书记说道,“我拉的这是第一批,后面还有两三批,共计有200万株,以后还得靠你们的支持呀!”

“这你放心,我们政府肯定是大力支持的,我们专门会和边防检查站打招呼,让你的车队和货物尽快通过边检和海关。”张书记停了一下,又关切地问道,“你担不担心以后这些果苗款收不回来呀?”

“说实话吧,张书记,这回我根本就没想在那边赚到钱,只要能够本钱就行了。”

“好,你们要走,我马上就给边防站打个电话。”张书记打完电话,又回头嘱咐道,“在那边,还是要注意安全。禁绝毒品,替代种植,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啊。”

辞别张书记,唐元龙来到边防检查站办好过境手续,稍事休息,经过检查,车队就往边境跑去——可没想到,刚过边境,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又突如其来!

“谁是这些货物的老板?”在缅甸国门过境交费时,一个身着军服、腰挎手枪的头儿,不由分说叫部下拦下车队后,大声吆喝道。

“什么事?”唐元龙赶紧下了车,对那人说道,“我就是。”

“跟我走一趟!”那人命令道。

“我是你们彭主席叫我到那边去购运果苗的。”唐元龙赶紧掏出彭家声给他的证明信。

“你少跟我啰嗦,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么!你们是借他妈运输果苗,想的是到这边来夹带偷运毒品!”那人根本就不看什么证明信,凶神恶煞地又叫了一声,“跟我们走一趟!”

唐元龙只好在两个人虎视眈眈的押解下,跟在那人后边,向后边的房子走去。刚走进房子,为首的人用枪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小屋,恶狠狠地命令道:“进去!”

“遭了!”唐元龙一看那黑咕隆咚的小房,心里就暗暗叫起苦来。他早就听说,在这无法无天、有枪就是草头王的地区,不少到这边来修路、修桥、建房和做生意的内地人,许多人干完了工程,卖掉了货物,不但拿不到钱,还时常遭遇敲诈、抢劫、绑票、关押的厄运,有的人甚至被绑票关押后,多年都还下落不明。

“师兄,我真是彭家声主席派到内地去购运果苗的。”唐元龙好歹还算见过世面的人,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又递上彭家声亲笔写的证明信。

“到这里来的人,打彭主席幌子的人多得是,老子没有时间跟你啰嗦!”那人还是不理睬唐元龙的解释,对他毫不客气使劲地推搡着, “进去!”

“阿蛮,什么事呀?”正在这时,突然从房子旁边走出一位老人,他看了唐元龙一眼,再看眼前这个阵势,急忙上前问道。

“哎呀,原来是你呀!”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唐元龙正在和那人挣扎,不愿就范。一见这老人,他心中不由一喜,大声叫道:“彭家老辈子,你来得正好,快给我证明证明!”唐元龙认识他,他是彭家声一个远房长辈,叫彭再安,是个正直友善的老人。

“阿蛮哪,你在干什么!”老人指着唐元龙对那个叫阿蛮的人说道,“这个人是彭主席的亲戚!”

 “什么,他真是是彭主席的亲戚?”那叫阿蛮的人听老人如此一说,这才将信将疑地收回了手中的枪。

“我说的话你还不相信?”老人答道。

如此,那位叫阿蛮的人这才接过唐元龙手里的证明信,仔细看了看,又把唐元龙狠狠盯了一阵,才很不情愿地挥了挥手,放过了唐元龙和他的车队。

“彭家老辈子,感谢您了!”唐元龙暗自庆幸自己又躲过了一劫。

“你们快走吧,家声等你们都等得着急了!”

显而易见,这伙人大概见这样几大车货物能运到果敢,以为逮着了一个大老板,明目张胆是想来敲诈他。唐元龙坐上汽车,点上一支烟,狠狠抽了两口,看着车队驶出那个路段,“绿色山庄”已经遥遥在望,这才放下心来。

 

十七在替代种植艰难的日子里

 

“嘭!”一声巨响,在静夜里显得特别惊秫和恐怖。

“别开灯!”唐元龙一惊,低声嘱咐被惊醒的夫人一声,一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提着铁铲一下就蹿到了门边。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后,“嘭!”又一块石头砸碎玻璃窗,从外面飞了进来!

唐元龙手握铁铲,静静地靠在门边,听着外边的动静。又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四周才归于先前的平静。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唐元龙看见窗下是一地砸碎了的玻璃,窗台下有一个纸团。待外面的脚步声远去后,唐元龙上前捡起那个纸团,打开一看,里面包着一颗美式步枪子弹,纸团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小心脑袋!滚出果敢!”

在这“绿色山庄”,他们已是第二次被人砸碎玻窗,第二次收到这样的恐吓纸条了。

唐元龙的四个孩子2004年假期在缅甸果敢

正如当年赵昆明老先生说的,要想单打独斗,在金三角地区铲除罂粟,改种经济作物,这难免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利益,特别是会断了毒贩们的财路,他们岂能与你善罢甘休!在这豪强并起、家家有枪有炮的地盘上,人人都可占山为王,个个都是无法无天。就算在这里有“大王”彭家声撑腰,其实有时也无济于事的——他也不是几次都被人从这里给打跑了么!说严重点,要想真正在这里干下去,无疑是提着脑袋在这里玩!

自去年5月唐元龙回到内地,按彭家声要求,购进了200万株果苗,分几批从几千里外日夜兼程抢运到这里,交给了彭家声的特区政府后,这些果树苗,全部栽种在了“第四特区”被铲除了罂粟的公路两旁。被断绝财路的毒贩,以及被铲掉罂粟的烟农,似乎都把仇恨集中在了鼓吹彭家声禁毒、帮助彭家声培育经济作物的唐元龙身上。

与此同时,彭家声确实向国际上作出了在他的特区“禁种毒品、改种经济作物、严厉打击制毒贩毒、让毒品在他的特区里绝迹”的承诺,并大造声势开始种植经济作物后,国际刑警组织“听其言,观其行”,暂时撤走了部署在中国边境、缅甸政府控制区的刑警人员。彭家声闻听国际刑警全部撤走的消息,这才大大松了口气。当然,形势朝着彭家声预想的方向发展,替代种植的事随之又慢慢松懈下来。

照说,唐元龙替彭家声运送了这一大批果苗后,该回内地再去承包退耕还林的荒山,开办他的农场去了。可,由于种种原因,他不得不又在果敢地区留了下来。

一是贵州望馍地区的荒山已被别人捷足先登,他失去了这个创业发展的机会;二是翌年初,国际刑警组织在得到彭家声其实并未将种植的大部分罂粟铲除,而且在他的地区制毒贩毒的活动依然猖獗的情报后,他们觉得受了欺骗,又把中缅边境和缅甸有关地区控制了起来。在各种各样的传闻下,彭家声又电催唐元龙来到这里;三是唐元龙垫资替特区购运果苗后,彭家声只付给他了少量的苗款,并说为降低种植成本提高树苗成活率,叫他以“绿色山庄”为基地,为他培植果苗,待事情全部干完后跟他最后结算。

 “元龙呀,你们都这么大的年纪了,一年到头还东颠西跑的干什么呀!”那次,挽留他夫妻,彭家声专门带了他两个夫人和几个子女,来到了“绿色山庄”。他真像一位慈祥的老父亲,深情地对他们说道,“你们常年这样奔波,年纪大了总不是个事呀,生活应该安定下来呀!”

“生活安定,这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唐元龙回答,“这样,我们不但可以好好照顾几个孩子,他们也可以安安心心地读书了呀!”

“我看,你们一家人就在这里安定下来吧。”彭家声说着,有些动感情了,“我们是一家人,我不是早就说过,这‘绿色山庄’和‘凤麟城’招待所,已给你们夫妻了吗?你们就在这里安定下来吧。”

“干爹,您真是想得太周到了。”唐元龙夫人周安福从小就缺少父爱,她听了彭家声的一番话,十分感动,连眼睛也潮湿了,她连声说道,“谢谢您老人家、谢谢您老人家……”

“元龙呀,禁毒是特区的伟大事业,但种植经济作物,解决烟农的长远生计,更是伟大的事业是呀。”停了停,彭家声又诚恳地说道,“你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给赵昆明提出过这样的设想么?多年前你像动员赵昆明那样动员我,让经济作物替代罂粟种植,让烟农们都有饭吃,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是呀,怎么能半途而废呢?现在,唐元龙不得不静下心来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在“第一特区”替代种植中,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的确只有他才具备这个条件、这个能力帮助彭家声——但,几个留在内地年幼的孩子怎么办?经济拮据,目前东拉西借的欠款怎么办?还有,在这个混乱地区当这只“出头鸟”,自己的人身安全怎么办?……

 

 

2002年彭家声和唐元龙小儿子在果敢的合影

“元龙,小孩的问题,你可以叫麟凤回去照顾;安全问题,这我可以给你打包票;至于经济问题嘛……”彭家声停了一下,“你先干起来,等果苗培育出来,我就给你部分资金;等果苗培育出来后,我们还是按前次谈好的价钱,最后给你一次性结算。”

为此,唐元龙虽然又犹豫了很久,迟迟下不了这个决心,但他经不起彭家声再三诚恳的挽留,经过长久的思考,唐元龙才将在这里开荒培植果苗的事情应承下来。

 

“我想,经济的问题,彭家声恐怕是担心现在给我结算了,我们干到半途而废,一拍屁股走了,大概是想用经济问题套住我们吧。”静夜里,唐元龙对夫人讲道,“算了,个人的得失固然重要,但老师也说的对,禁毒是伟大的事业,替代种植更是伟大的事业。何况,搞这替代种植也是我多年的心愿啊!佛经上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到时候,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他能把本钱和工钱给我们,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于是,唐元龙只好又丢了承包云南耿马县每年15万亩退耕还林挣钱机会,在这里开荒造地,并从四川西昌等地的朋友那里赊欠了几十吨优质的种子,长途跋涉抢在播种季节前,把种子运到“绿色山庄”,开始在这里替特区培育树苗。同时,为发展这个地方经济,唐元龙还专门从四川等地购买了几十只孔雀、2只大鸵鸟和一批鸵鸟蛋、20只珍珠鸡等,交给了彭家声,以让特区能培育养殖种群。并设想将来能使这里进行农产品深加工和珍稀动物养殖,以让烟农们创造更好的经济效益。

但在这里搞经济作物培植谈何容易!

一是“绿色山庄”水源缺乏,他组织几十人花了两个多月时间,新开垦出来的七八十亩苗地,又从四川买来100个远程喷头,将几十亩地安上喷灌头。原想找彭家声引来压力大点的水源,但他始终不点头,所以这里只有一根比指头大的水管供水,加上这里的土地是沙质地,完全不能保水,太阳一晒,水分就迅速蒸发,发芽的果苗,每天早晨晚上必须两次浇水;二是在当地请来的几十个工人,他给的那点工资根本留不住人,加之这里的人也不习惯干农活,人员流动很大,这些人如果愿意,随便替毒贩夹带点毒品出境,几天就可挣回几千上万的钱;三是他从内地带来的本钱,不到半年就已告罄。那段时间,唐元龙只好拆东墙补西墙,艰难支撑。山穷水尽时,他还只有回南伞镇去通过熟人赊欠粮食和日用品。他特别要感谢的是从南伞海关退休的王关长,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他得到了他最大的帮助。

“唐老板呀,你替他们运输和培育了那么多果苗,最后能不能收到钱哪?”每次过境,连站岗的武警边防战士都在担心地问他。

“凭良心吧,我不相信他们会连我的本钱都会吃掉。”唐元龙只好这样回答。

这些困难都还罢了,最大的担心还是个人人身安全问题。

在播下作物种子后,为解决水的问题,唐元龙请人在山上砌了个100长、2多宽、1多深的水塘,用塑料膜作塘底,用以收集雨水。但那塘底的塑料膜不知有多少回被人用刀划破,将好不容易收集的雨水放得干干净净;那引水用的水管,不知被人破坏了多少回;他居住的房屋,也不知被人砸了多少次,收到多少回叫他滚蛋的恐吓信。

在那些困难的日子里,为了安全,唐元龙从来都不敢和辍学后来这里帮忙的大儿子一起往返南伞。

更有甚者,当第二年树苗终于慢慢长大,那满山遍野变得葱郁的时候,有人更按捺不住了。一天早晨,唐元龙正在给果苗浇水时,一个恶煞般的人突然从苗地里钻了出来,唬地从身上掏出一支手枪,哗地将子弹推上了膛,他走近唐元龙,用枪口对准他的脑袋,恶狠狠地叫道:“你给老子马上滚出果敢!老子警告你,这育苗成功之时,老子就两枪就把你两爷子打死在这块地里!”

 “难哪!在果敢培育果苗的那两年,连我都不知道那时是怎么熬过来的。当时,我老婆和3个读书的孩子在内地生活,根本没有任何收入,全靠朋友龙济蜀、何存全、陈美行、卢宏杰等人接济。那年冬天,我最小的孩子被狗咬坏了眼睛,连送医院去的钱都没有。还是龙济蜀和他老妈给钱救治了孩子的眼睛……”提起那段艰辛的日子,唐元龙就无比辛酸,眼睛有些潮湿起来,说来你们恐怕不相信,我在果敢最艰难的时期,得了病没钱医治不说,曾经有段时间,我连买包方便面的钱都没有。有一次,我勒紧腰带整整饿了两三天哪!”

一个在果敢跑出租车的广西人,因要带妻子回家见父母,将一条狼狗借养在唐元龙处,等那人几十天后从广西回来,见狼狗瘦得变了形,还以为唐元龙虐待了他的爱犬——其实,他哪里知道,这时唐元龙父子也正在挨饿呀!

 

十八、昙花一现的新闻人物

 

我们这个民族,不愧是聪明勤劳的民族;我们的祖先,不但给我们留下巨大的物质遗产,也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精神财富。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算是我们祖先留给后人最绝妙睿智的警语了。

而今,在果敢搞替代种植的唐元龙就面临这样的境地。

现在,种子播下去了,果苗长起来了,但唐元龙要见到彭家声是越来越难了。即使见到他,唐元龙也不好意思每次都提钱的事;山庄里实在支撑不下去了,他鼓起勇气向他要点钱,彭家声也只是零零碎碎给他三五千块,连开工人的工钱也不够,更不用说唐元龙父子要生存了。万般无奈,他只好向国内八方借贷,将育苗的事情支撑下去。

20046月联合国禁毒署代表在缅甸果敢发放果树苗大会上讲话

“元龙,算了,我们不要他们的钱了,还是回内地去吧。”夫人周安福那回来到果敢,在极度失望和受了多次惊吓后,她对丈夫说道,“没有钱,我们回内地随便干点什么,也饿不死的。如果你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几个娃儿咋个办哪!”

“不行哪,我拼死拼活在这里干了近两年,眼看果苗长大了,马上就可以移栽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呀!”唐元龙长长地叹了口气,对夫人说道,“你想,现在我们培植的80亩树苗,每亩至少70万棵,总数已达到数千万棵,足以替代栽种近百万亩罂粟地呀!如果这里都栽上我们培植的树苗,那该少种多少鸦片呀!还有,如果他们能真心支持我们,从那边运过来的几十吨种子,都能育成树苗,那是若干亿棵果苗,大概能覆盖整个金三角地区呢!那样,整个金三角就能形成产业链,就不是低价值的初级产品,而就可以进行深加工的产品了。”

“你做事情总是那么固执。”夫人依然担心地说道,“我到这里后,好几个熟人都悄悄告诉我,你们恐怕做的都是无用功,要得到钱,恐怕是很难的呀。”

“这个,我早就想通了,只要这些果苗能全部栽植下去,现在钱不钱的事我倒不是很看重了。到时间,他们凭良心给我多少就算多少吧。”

“可我这回来,看这里的人眼神,总觉得再待在这里,感觉越来越不对了。”夫人凭着她女人敏感的直觉对丈夫说道。

“这点你放心。听说彭家声要扩大他替代种植的影响,最近他准备接待联合国禁毒署、中国和缅甸政府官员,还有香港凤凰电视台到这‘绿色山庄’来考察采访,想来近期不会有什么事的。”唐元龙安慰夫人道,“我想过了,只要这里的果树苗发放下去一部份,我不管拿没拿到钱,就立即回到中国去。”

20046月唐元龙在缅甸果敢发放果树苗大会上讲话

“对。”夫人听他如此一说,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但又叮嘱他,“到时间你不管拿没拿到钱,就先回国去,只要人能活着回去就行了。”

是呀,唐元龙带着儿子唐润苍,经过近两年的辛劳,他培育的80亩经济作物苗已经逐渐长大,到了可以移栽的时候了。这期间,除了联合国禁毒署、中国和缅甸政府官员来“绿色山庄”考察外,香港凤凰电视台等新闻媒体纷沓而来,拍下了“绿色山庄”那漫山遍野青翠欲滴的苗圃。这几十亩苗圃中,10多个品种的蜜桃、蜜李、贡椒、椪柑、石榴、樱桃、菠萝蜜、人参果等果苗,在亚热带的阳光下郁郁葱葱,成为果敢地区一道独特的风景。

同时新闻记者们也摄下了“第一特区”召开禁毒动员大会、发放经济作物树苗动人的情景,拍摄了特区栽种经济作物热火朝天的场面。这些鼓舞人心的动人画面,被制成录像带和光碟,在缅甸地区乃至世界各处播放,让以彭家声为首的“第一特区“政府获得了世界舆论的好评。在摄录像的头一天,唐元龙专门到东山区区长明学昌那里去印制了“彭家声富民苗圃图”,更为彭家声的禁毒行动添色增彩。

香港凤凰电视台专门采访了特区主席彭家声。彭家声热情洋溢地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在“绿色山庄”的苗圃中,他指着那漫山郁郁葱葱的树苗,言简意赅地谈了毒品的巨大危害、特区政府禁毒的决心、特区政府采取的禁毒举措。他的讲话和行动,受到禁毒署官员和新闻记者们的一致称赞。

摄像机的镜头也对准了在这里培植果苗的唐元龙,记者们对唐元龙也进行了采访,称赞他有远见有气派,虽然个人付出了艰辛,但做了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有人甚至称他为“中国的禁毒义士“——那一刻,唐元龙确实享受了作为新闻人物的荣耀,说是自豪感也好,说是虚荣心也罢,他确实从心底里得到了满足和安慰。

紧接着,20046月,掸邦“第一特区”政府召开了颇有声势的发放果苗、栽种果苗、表明禁毒决心的动员大会。联合国禁毒署、中国和缅甸政府的官员、果敢地区各区乡的领导都参加了这次大会。会上,各级领导都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作为“中国农业专家”的唐元龙也在会上发了言——从电视画面上看,那时的唐元龙,虽说带着隐隐的忧虑,但在会上也是侃侃而谈,的确有些风光!

他谈到:早在1992年,就与‘第四特区’政府的官员合作搞替代种植,并取得很好的成效;10多年前,彭主席就有铲除罂粟、搞替代种植的长远设想,并在那时他就与彭主席合作,在‘第四特区’已种下几千棵柑橘树,这些果树已经长大挂果,产生了良好的经济效益。

彭家声的禁毒工作受到各界人士的肯定,再听了唐元龙的讲话,他情绪很好,当众好好地把唐元龙夸奖了一番。

会后,特区政府在联合国代表和缅甸政府官员的见证下,举行了经济作物树苗的发放仪式。就在会议当天,“绿色山庄”就向果敢各区乡发放了各类树苗300多万株。

 

十九、危险一步步向他逼来

 

“元龙啊,你该做的事已做得差不多了,你要早点想想自己后面的事呀!”一年多前在边境上给他解危的那位彭家老辈子,一次在和他喝茶时,有意无意地提醒着他。

老街上的几个朋友或直接或隐讳地同样提醒着他。

但,唐元龙这时还不能走。

那次树苗发放后,因为还有十分之九的苗木还在地里,唐元龙并没有立即要求和彭家声结账。但凭着直觉,他明显感到这里的空气一天天在起着变化,有时甚至令他有些窒息了。

老师呀,中国有句古话叫住‘飞鸟尽,良弓藏’,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呀?”从贵州望馍地区来到这里,一直帮助唐元龙搞果苗培植的卢天顺夫妻,他和几十个工人多次亲自听到“只要果苗培育成功,就打死唐元龙”的恐吓后,知道唐元龙最后没钱给他们付工资,他们连工资也没要,就准备离开“绿色山庄”回国去了。临走,卢天顺关切地对唐元龙说道,“你什么时候能收到这里的钱,把我们借给你的5万块钱还我们就是了。你如果一时收不到钱,也该早点离开才是呀!”

是呀,唐元龙不是一个愚笨的人,好歹已在江湖上跑了几十年,他当然知道卢天顺说话的内涵,其实他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心里是最清楚的了。

近段时间,他已从那群背枪挎刀、经常来到“绿色山庄”的家兵眼神中,读出了与往常不同的一些味道。几天前的一个傍晚,他从苗圃收工回山庄的路上,在朦胧的暮色中,他总感觉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跟在他身后。当他回过头去,那个人影就立即就隐在了树丛之中——他要干什么呢?唐元龙感到十分诧异,他不由得暗暗加快了脚步。

到了晚上,他吃完饭正在屋里看电视,一个平日经常来他这里的家兵头儿,不声不响就来到他屋里。唐元龙抬头,见这个家兵神色有些异样,他进屋后就一声不响地也坐在一旁看电视。往常,这些家兵进来后,都是顺手就把枪放在地上,可这回这个家兵在凳子上坐下后,却把那支美式步枪抱在怀里,枪口对着唐元龙的肚子。

“来,抽支烟。”唐元龙递支烟给他。

那人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摆摆手,拒绝了。

唐元龙这段时间听了好几个人对他的忠告,此时已有点像惊弓之鸟,警惕性特别高。这个家兵的神色和举动,让他联想起傍晚收工时的那个神秘的人影来,他不由得心里一紧。此时,他抽着烟,眼睛虽然盯在电视屏幕上,眼睛的余光却注视着此人细微的动作来。

几分钟后,唐元龙透过烟雾,只见那人的手有些微微抖动,抱在怀中的那支美式步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在一寸一寸抬高,眼看就要对准他的胸膛!唐元龙一惊,身子往后一倾,一下站了起来,他看了那人一眼,一转身迅速就往另外一间屋走去。他知道,那间屋里还剩下两个没有被辞退的民工和儿子唐润苍。

过了一阵,那个家兵大概是不耐烦了,这才悻悻离去。

怎么,看他的举动,他要干掉自己?是呀,如果干掉了自己,他完全可以说是枪走了火,或另外找个什么其它的借口。那样一来,几十亩苗圃不但可以全部易主,而且还不用再付给他一分钱的苗款,更重要的,可以平息因为铲毒种苗而燃起的毒贩们的怒火和仇恨——这是一举多得的事啊!

在这样的情形下,即使彭家声没有直接要置他于死地的想法,但他只要采取放任甚至沉默的态度,都会有黑道上的人来铲除他。在这常年都乌烟瘴气的地盘上,失踪一个人打死一个人,就像抓捕一只螳螂或掐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显而易见,危险正一步步向他逼来。

可只是现在叫他离开,他实在有些于心不甘。已经进过两次监狱的他,有时心一横——他娘的,就提着脑袋和他们在这里玩吧!

尽管如此,此后的日子里,唐元龙还是小心翼翼,绝不一个人待在山庄,绝不一个人单独外出。因为他得到夫人电话,这几天她就要带着放暑假的孩子们到这里来了。

夫人和孩子们如期来到了果敢。

夫人的到来给困境中的他带来了些许安慰,孩子们的到来给郁闷中的他带来了一丝喜悦。

“前一回你不是给我说过,果苗发下去,即使得不到钱,也马上就离开这里么?”夫人催促他说,“让孩子们在这里待几天,我们马上就走吧。”

“还有一大半的树苗没发完哪!”唐元龙说,“我这一走,苗圃没人管理,辛辛苦苦培植起来的这些苗木,就会荒废了呀!”

“老街上有人给我透了消息,再不走恐怕就没机会了!”夫人着急地说,“给他们说清楚,叫他们的人来管理,抓紧把树苗发下去呀!”

“这让我想想、想想……”唐元龙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良久,他抬起头来对夫人说道,“这事,要从长计议才行哪!”

 

二十、欣慰而又悲哀地逃离果敢

 

目前正是雨季。九月份的天,雨原本是不该下得如此缠绵的。霏霏的小雨,一连下了好几天还不停歇。

时间一天天捱了过去。

目前正是移栽果苗的时机,在这期间,唐元龙又给各区乡发放了一批又一批果苗;又将准备移栽的花椒苗打好泥浆,把两个库房堆得满满的。终于,他打定主意后,迅速处理好了山庄善后的事宜,夫人孩子准备回内地了。

老师,我来给你告个假。”唐元龙来到彭家住宅,他神情自然地对他讲到,“孩子们的假期早就过了20多天了,老师来了好几次电话,叫他们马上回去上学。不然,就要注销他们的学籍了,我想送他们回去。”

“你让他们走就行了,怎么你也要走?”彭家声面无表情地问道。

“我送孩子们回去后,尽快就赶回来。”唐元龙说,“在这边待了一两年了,一来也想回去看看;还有,我过去身上留下的伤病最近总是发作,也想回内地医院检查检查。”

“这里不是有医院么?”

“在这里检查过了。这里医院条件太差了,我想回内地的大医院看看。”

 “这个、这个……”彭家声沉吟良久,没表态。良久,他才开口说道,“你走了,那‘绿色山庄’的事怎么办哪?”

“培育的树苗已经全部可以移栽,山庄还有两个工人,另外我把大儿子润苍留在了这边,他跟我在农场干了两年时间,误不了事的。”唐元龙又接着说道,“我回去少则十天,多则半月就赶回来。”

“哦,你把儿子留在这里了……那好吧,你快去快回。”彭家声又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刚亮,唐元龙收拾好东西,又对留下的儿子细细嘱咐了一番,就夫人孩子冒着霏霏的小雨,匆匆离开老街,往边境走去。

走过国门时,早就和他熟识站岗的武警战士,见到他走过来就招呼道:“唐老板,又过这边来办事呀?”

“唉,这回过来了,就不再过去了!”唐元龙深深吸了口气,很干脆地回答道。

“你在那边的替代种植搞完了吗?”武警战士又问。

“算是基本搞完了吧。”

“那你收到钱没有呀?”

“收到什么钱哪,回去以后再说吧。”唐元龙叹了口气,“能捡条命回来,算是给菩萨烧了高香啊!”

“那,你们走好。”武警战士验完证件递给了他。

啊,回来了,这回是实实在在地回来了!他在心里赌咒发誓,这回回来了,就是天王老子再请他,就是有人拿枪顶住他,他也再不到这块令他伤心欲绝的土地上来了!

一脚跨进国门,唐元龙长长地舒了口气。真有点莫名其妙,一跨出国门,阴雨连绵的天突然放晴了!而今,唐元龙站在了自己的国土上,深深吸了几口祖国清新的空气,近两年来白天黑夜都绷紧的神经这才完全松弛下来,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有了归属的感觉。

此时,他站在祖国的土地上,转过身来,久久地凝视着国门那边的连绵起伏的野岭和山峦,望着那片一百多年来,芸芸众生从来没有过安宁和幸福,只有毒魔肆虐和幽灵飘荡、充满了枪声、杀戮、倾轧、动荡、苦难的土地,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放晴了的天,慢慢从云层中透出了耀眼的阳光。两只岩鹰,无拘无束地飞翔在蓝白相间的天空之中。临走。唐元龙站在高处,心情复杂地最后往国门那边望去——啊,一条拓宽了的公路蜿蜒伸那连绵的群山之中,而今在目之所及的公路两旁,已没有了从前那漫山遍野摇曳的罂粟,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郁郁葱葱的果林和经济苗木。

眼前的一切,令唐元龙既欣慰又悲哀。

令他欣慰的是:他感觉自己这些年做了一件很体面的大事,似乎完成了一个伟大而神圣的使命。说大点,作为一个中国公民,他为人类的禁毒事业尽了微薄的力量,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说小点,做了点对得起他人对得起自己行善积德的好事,虽说历尽艰辛,终于让自己亲手培植的经济作物苗木,替代了部分种植罂粟的土地,部分改变了一百多年来那里土地的使用性质。可以说,这是缅甸金三角地区史无前例质量最好数量最多的一次替代种植行动。

可叫他悲哀的是:自己参与金三角替代种植十几年来,披星戴月历尽艰险,付出了心血,付出了汗水,自己倾家荡产不说,还欠下亲人和朋友的巨债,甚至差点把都命丢在了对面的山上。他至今依然拖欠着亲友的血汗钱,尽管自己是最大的受害者,但对他人而言,无疑是言而无信,回去后确实无颜面对。还有,这些年,不但没照管家人的生活,还耽误了几个小孩的前程,甚至至今还有一个儿子作为人质,留在了国门那边。这些年,他像一个流浪者,虽说还有自己的国籍,但而今回到国内,他连自己和小孩的户口也不知该落到什么地方啊!想到这里,唐元龙满肚盈满了苦水。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即将离开缅甸的唐元龙心里像打开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眺望着对面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凝视着远方那既令他伤心又叫他欣慰的连绵山岭,唐元龙不知不觉流下两滴泪来。

 

二十一、穷愁潦倒举步维艰

 

唐元龙心急火燎地带着夫人和小孩,挤上去昆明的汽车,离开了南伞。到了昆明,他们一刻也没敢停留,就上了回四川的火车,急匆匆赶到了成都——可晚了。

“开学都这么长时间了,学校早就爆满了,再也容纳不下一个学生了。”一下火车,唐元龙就马上带孩子去了学校,学校的领导歉意地对他说道,“这,还请你们多理解。”

“老师,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从缅甸赶回来的,无论如何你们也要体谅我们的困难,给孩子们一个机会呀!”

“哎呀,你们的困难我们当然体谅,但确实是爱莫能助呀!”学校领导指着那间间爆满的教室,为难地说道。尽管唐元龙好话说了一大筐,客观理由找了一大堆,可学校领导依然为难地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此后,小孩读书的事让他跑得焦头烂额。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另一个学校的领导在听了他们的经历和遭遇后,十分同情他们,破例收取了几个孩子读书,这才总算将3个小孩安顿下来。

“唐元龙,听说你从缅甸回来了,这回可是发了大财吧?”

“唐老板,缅甸那边的玉石、黄金便宜,你发了财带回来多少呀?”

唐元龙刚回到成都,熟识和不熟识的人见了他,都不约而同这样问他。

能说什么呢?唐元龙头一回感到他的嘴是如此的笨拙,他想告诉他们这些年在缅甸苦苦挣扎、辛酸而又痛苦的经历,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楚,何况还有自我吹嘘的嫌疑;他想跟那些曾经给予他帮助和支持的亲友们好好作些解释,可这样的解释显得太苍白无力了——你唐元龙都是久跑江湖精明透顶的人哪,难道这回是脑袋进了水,如何会去做这样的傻事,会去做那种蚀本的买卖?

每当有人这样问到他,他只是苦笑一声,无置可否——牙齿被人打掉了,自己就将带血的牙齿吞下去吧,何必要人陪着!但他跟债主们都做出了慎重承诺:只要缅甸的钱能收回部分,他就会立即偿还他们;即使收不回,他也会重新创业,砸锅卖铁也会慢慢还给他们。

贵州望谟和云南耿马承包荒山的机遇失掉了,山穷水尽的他只好在四川郫县郊区承包了30多亩地,重起炉灶另开张,依然培植果苗花卉。但,干农业工程刚开始时是最忙碌最花钱的,一贫如洗的唐元龙夫妻吃不尽的苦,在朋友的资助下,总算把摊子搭了起来。同时让他感到些许安慰的,过了一段时间,大儿子润苍被在那里行医的一个四川老乡陈冬五私人花钱送出果敢,终于安全从缅甸回来了。

但,唐元龙这几年确实陷于极度艰难极度尴尬的境地之中。

土地要投入,家人要吃饭,小孩要读书,大人要治病。这些都还罢了,时间长了,他还不起在缅甸时赊欠的人家的果苗款、种子款、运输款,还不起多次借亲戚朋友的钱。了解和理解他的人只是每年无可奈何地催问催问,不了解不理解的人无疑把他当做了“老赖”。有的人不但在电话里痛骂他,还找上门来,想变卖他的家产抵债,但他那里除了地里没长成的花卉苗木,“家”里没有一件能值钱的东西。

唉,唐元龙这条自诩的硬汉,他原想在这里重新创业还账,然命运总是反复而残酷地捉弄着他:第一年他的苗圃遭遇上了大水灾;第二年再遇到大雪灾;第三年又遇大地震,并被人破坏了他几十万株百香果苗木;第四年他又遭遇了车祸,肋骨摔断手骨骨折!

唐元龙这个自命不凡的人,无疑又掉进了他人生最黑暗的谷底。几年中,他不敢回家乡,不敢轻易抛头露面,不敢上街请人吃饭,他除了内心的愧疚,更觉得无脸见人,无颜回家乡见江东父老。

这期间,他在被债主逼债实在无法的情况下,多次给彭家声和缅甸特区政府发传真、写信件,这些传真信件他言辞恳切,甚至是哀求,希望特区政府能付给他部分垫付的苗款和育苗的报酬,以解决一下他小孩读书、大人生活的困难,能让他还掉部分欠款。到最后,他只可怜要求特区政府能付给他当初承诺的苗款几十分之一,甚至零头——可全部传真信件都石沉大海。

2008年初,四川遭遇大雪灾,天气冷得出奇,唐元龙一家人缺衣少被,几个小孩冻得天天睡不着觉;紧接着,又是“5.12汶川大地震,唐元龙一家租住的房子倒塌,差点被埋进废墟。由于郫县不是重灾区,他们连享受国家救灾的地震棚或帐篷的资格也没有,一家人只好用竹子塑料膜自己搭建了一个窝棚,一家6口人住在了里面。这个窝棚,既不能避风,也不能避雨,夏天蚊蝇成阵,冬天冷得出奇。随后,几个小孩也先后失学,帮助他收拾地里的花卉苗木。在成都,他们没有户口,连政府的救济金和基本生活费也没有资格申请——当地有的人见他们种着几十亩土地,又从来没见他们叫过苦,还以为这是个大老板哩!

地震之后,面对家徒四壁的这个“家”,唐元龙思来想去,20096月,他向朋友陈美行和熊军借了路费到缅甸收债。到了边境,为了个人的安全,唐元龙不敢贸然进入果敢,他住在边境上的耿马,由妻子周安福出境去见特区政府主席彭家声。他想,妻子毕竟是孱弱的个女人,又是彭家声的“干女儿”,想来那边是不会对她过分的。

见到了彭家声,他妻子刚向开口说要点果苗钱,归还逼急了的债务、让失学的孩子们能够读书、丈夫能返重庆办理退休、花点钱给4个孩子上户口、然后盖个房子,解救地震后一直住在窝棚里的家人——算来无非是特区欠他们总数百分之一那么点钱。

可没想到,此时不知是彭家声又陷入险境心烦意燥,还是对唐元龙一去不返心怀怨怒,刚开始他是一声不吭,周安福多说了几句,他却一反平日的和蔼和慈祥,虎着脸对周安福叫道:这样的事,你回你中国去,去找中国政府,去找你们的主席,去找你们的总理!

周安福还要再说,彭家声挥挥手,竟吩咐他家兵赶走了周安福。

周安福不但一分钱没讨要到手,还受了一肚子委屈,她极度失望地含泪离开了果敢。

两个多月后,彭家声家族又被缅甸政府军打出了果敢,至今又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下落不明。

 

二十二、自己的国土上毕竟有温情

 

这几年,尽管唐元龙穷愁潦倒举步维艰,但他在自己的国土上,全家人毕竟人身安全得到了保障,也没有被冻死饿死,还能够生存下来,生活下去。

好心总有好报。

好人一生平安。

在祖国的土地上,总有扶贫济困的义士和热心热肠的慈善家。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甘肃省的杨栋教授,与唐元龙素昧平生,在知道他的遭遇和艰难的处境后,对他十分同情,拿出自己的房子作抵押,高利贷款6万元,让唐元龙在郫县租种土地,投入生产,度过了他最艰难的时期。

 

唐元龙与原云南省委副书记、四川省政协主席聂荣贵的合影

   在唐元龙如同狼藉的窝棚里,居然挂着一幅字画,上书“仁者长寿”几个大字。那字痕,老道遒劲,颇具功力,尽管挂在这样的“屋”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或许能给唐元龙那颗受伤的心带来一点安慰吧——这幅字就出自那位杨栋先生的手笔。

在如今唐元龙租用的土地边,立着一块醒目的招牌,上面书写着“元龙珍稀花木开发基地”几个大字。细看落款,这牌上的字迹还出自原云南省委副书记、四川省政协主席聂荣贵的手笔。听人说,这聂主席从不为哪个企业题写招牌的。他能为唐元龙重新创业写几个字,可能也是对他寄予厚望和良好的祝愿吧!

还让人感慨的,成都“两江风机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方礼儒先生,他不但在唐元龙最困哪的时期借钱给他解危,在了解唐元龙在缅甸果敢的遭遇后,专门掏钱为他在香港注册了一个唐元龙的官方网站,帮助他制作网页。网站的标题是 “国际禁毒英雄唐元龙”,在互联网上宣传唐元龙的禁毒义举和他遭受的不公待遇。并且还将他的传奇经历和目前处境印成宣传资料,在有关场合亲自为他散发,呼吁社会关注唐元龙的遭遇,能够改善唐元龙一家人目前的处境。而今,在唐元龙的网页上,国内外同情他遭遇的人,纷纷跟帖在上面发表自己的见解,对唐元龙的义举表示钦佩,呼吁中国和缅甸政府表彰他的作为,把他从目前水深火热的困境中解救出来。这些跟帖的网友中,不泛有成龙、赵本山、天下第一兵这些名人。

笔者摘录了几段网友的留言:

看了禁毒英雄唐元龙的禁毒事迹。很感慨,深表同情和支持。他劝化和改变了缅甸的一名毒枭,由种毒品改种为柑橘。起到了实际的禁毒效果。然而货款被欠,自己落得穷愁潦倒。这种事应该得到国家的支持和帮助。通过外交渠道帮助他收到货款。”一重庆网友留言道。

“世界各国禁毒不惜代价,但都是治表不治里。唐元龙的贡献在于他以种植林果替代毒品罂粟,开辟了从源头铲除毒根,从而达到彻底禁毒的先河,因为毒品从种植到加工销售形成了完整产业链,已成某些国家地区的经济支柱,世界各国仅从销售渠道禁毒,其结果是挂一漏万,世界范围内禁毒很难有大的进展,唐元龙弃个人利益携带妻儿,全家应邀赴缅金三角践行尝试禁毒新途径,此举难能可贵,值得联合国和各国的首脑深思借鉴。期待全世界人民早摆脱毒品困扰。”.一北京网友发表了这样的评论。

“望国家首脑关注此事此人一家。唐元龙赴缅多年从事利国利民善事,辛劳一生,年过花甲,回国后几个子女失学连户口都没有,又连年遭遇水灾雪灾震灾未得到国家任何救助,至今仍住防震棚,真令人费解。做人难,做好人更难;做事难,做好是更难,祝好人一生平安!”一位成都网友留言道。

“金三角的毒品首先是殃及中国大陆,虽然国家加大对毒品的打击力度,但贩毒活动越演越烈,唐元龙深入虎穴闯出了一条铲除毒根的路子。唐元龙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可谓当今禁毒英雄。我们不能让禁毒英雄流血流泪,继续落难,希望中国政府及权威部门伸出援助之手,帮助唐元龙收回债款。”一个广东的律师朋友留言道。

祖国的土地上不乏正义之士。

叫人感佩的是,当全国人口普查时,唐元龙回到阔别多年的重庆铜罐驿派出所办理自己和家人户口、身份证时,按规定对几个孩子大人必须进行DNA鉴定,以确定他们的身份,同时对超生的孩子还须计生部门的证明等一大堆手续。给他办理户口和身份证的派出所龙指导员,听了唐元龙的经历和遭遇,又看了互联网上关于唐元龙的事迹后,经过仔细鉴别调查,龙指导员亲自到重庆市公安局请示后,特事特办,迅速给他办好落户手续和一切证件。龙指导员还说:我们局领导指示,唐元龙作为一个中国公民,为重庆争了光,给国家争了气,我们应该为他解决具体的困难。

由于篇幅,在唐元龙的网页上,他还要感谢的人还有很多:何存全、陈美行、叶元庆、卢宏杰、孙东临、楚素青、邱呈业、鞠道贵、王小仲、王海关、罗洪志、张晓红、徐吉、凡朝春、耿玉书、贺先树、贺先云、陈跃萍、赵海兵、张志群、卢天顺、熊 军、郑少荣、苏 林、孔玉林、郑晖、杨真元、袁泽亨、龙齐蜀等人。尤其是龙齐蜀80多岁的老母亲,多次关爱和帮助唐元龙的几个小孩。正是这些人帮助,使他度过最危难的时期,使他全家能生存下来,生活下去。

据说,缅甸政府200910月向世界承诺,凡20099月前掸帮特区政府所欠的一切债务,由缅甸政府负责偿还。唐元龙在网页中讲到:他所有运到果敢的苗木、种子、动物都经过中国和缅甸海关,两国的海关都是有据可查的;他发到烟农手里的经济作物树苗,特区政府和他手里都是有账目收据的。特别是80亩土地上培植的树苗,内行人一算就能得出结论。如缅甸政府在查清情况后付款与他,他收得全部欠款后,除去应该偿还的债务及一家老小的基本生活所需,将80%赠给敬老院和孤儿院。

采访快结束时,缅甸“第一特区”政府副主席杨忠卫给唐元龙打来电话,关切地问他们一家人的生活是否过得好一些了?

“好些了,好些了,谢谢‘老贫农’的关心!”唐元龙似乎底气十足地大声对杨忠卫讲到,“在我们自己国家,做什么事情都要好些了!”

听着唐元龙和异国的人打肿脸充胖子的大声对话,再看着唐元龙像乞丐一样的形象,我们都默然了。

“唐元龙啊,这个心高气傲自命不凡的家伙,一辈子奔波,一辈子流离,一辈子挣扎,总想出人头地,总想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但,总是事与愿违啊!”还是他之前那个朋友替他的人生总结道,“说他聪明,他是绝顶的聪明;说他愚蠢,也是绝顶的愚蠢哪!”

“是啊。”唐元龙听了青年时代的朋友对他的评价,他摘下线帽,捋了捋苍白的头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今年62岁了,已过了天命之年。反省自己的一生,就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既成就了一个曾经风光的唐元龙,但又害苦了另一个悲哀的唐元龙呀。”

这话倒还中肯,竟还带些哲理的味道——看来老唐这些年的苦没有白吃,到了“耳顺”之年,终于明白了不少人生的道理,能听进逆耳的意见了。

走出窝棚,天更黯了。这天,要下雪了吧。回头再看唐元龙一家人住的那个遮不住风挡不住雨的窝棚,大家都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寒冷的冬天,他们一家人怎么过呢?

 

                       (本文原载于《中国报告文学》20119

 

本文作者(左二)与成都商会刘德华会长、四川大学李济琛教授

采访唐元龙夫妻

 

唐元龙一家6口人目前住的窝棚

 

舒德骑,重庆江津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在国内外报刊发表作品300余万字。出版有长篇历史小说《联圣钟云舫》、长篇报告文学《惊涛拍岸——中国船舶工业进军世界纪实》、《鹰击长空——歼10总设计师宋文骢的传奇人生》、散文集《一路走来》、纪实文学集《沧海横流》等,原为江津市文联副秘书长、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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